我爸当然知道我去省城是做什么。
他没有阻拦我,但是也没有支持,只是跟我说:“先把你爷爷的丧事办好吧。”
我明白我爸的心思,我这一趟去了,势必要和陈方石势成水火,两家再无结亲的可能。那样的话,我也就危险了,估计不出几天,就会被城皇找上门来。
但是我不去,又怎么对得起爷爷?爷爷风光了一辈子,最后一卦,被陈方石给骗了?恐怕闭上眼了也不能安宁。
二叔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二叔支持你,谁骑在咱们头上拉屎,咱都不能惯着,撸起袖子就干,人死鸟朝天。”
我爸有点生气的说:“老二,你胡吣什么呢?这是在灵前。”
二叔干咳了一声:“是是是,咱们入棺,入棺。”
棺材是上好的柳州棺材,包括寿衣,都是爷爷生前就给自己预备好了的。
现在停灵已经有三天了,应该把爷爷的尸体安放到棺材里面,入土为安了。
抬尸这件事,本来要由至亲孝子来做,我这孙子辈的,不必插手。但是爷爷生前和我最亲近,所以我走过去,帮了一把手。
当把尸体放进棺材中的时候,我忽然注意到爷爷的寿衣上面,画着很多铜钱。
这些铜钱有正有反,三个一排,一共五排。
我爸注意到我的眼睛一直盯着寿衣,问我说:“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这些铜钱,像是一幅卦象。可惜少了三枚。”
我正说到这里,忽然看见爷爷的左手是紧握着的。
人出生的时候,两手一定是握拳的,而死亡的时候,则是张着手的,否则的话,怎么叫撒手人寰呢?
可是爷爷的左手,却是紧握着。
“他手里面有东西!”我立刻意识到了。
我伸出手,轻轻掰了掰爷爷的左手,随后,叮叮当当,有三枚铜钱掉落到棺材当中。正好和寿衣上的铜钱图桉,合成了一副六爻卦象。
二叔在旁边滴咕:“没这么玄乎吧?”
我爸和二叔都没有学爷爷的本事,他们不懂这些是正常的,但是我却看出来,这一卦是明夷卦,地火明夷。
这一卦的卜辞是:时乖运拙走不着,急忙过河拆了桥,恩人无义反为怨,凡事无功枉受劳。
这不正是我现在的写照吗?日没入地,光明受损,前途不明,环境困难。
可关键是,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我仔细分析了一下这个明夷卦,卦象之中,老阴老阳可以转化,因此能形成另外两个变卦。
主卦是卜凶吉,变卦就是如何脱困厄了。
第一个变卦是遁卦。天山遁,遁世救世。
现在阴长阳消,小人得势,君子退隐,明哲保身。
意思是让我不要去招惹陈方石,甚至不要去省城,乖乖留在潜元村,等待时机好转。
第二个变卦是师卦。地水师,行险而顺。
这一卦是说,兵凶战危,用兵乃圣人不得已而为之,但它可以顺利无阻碍地解决矛盾,因为顺乎形势,师出有名,故能化凶为吉。
意思是让我迎难而上,不要怕冒险,只要占住了一个理字,肯定能把事情办成。换而言之,这是在鼓励我去省城。
两个变卦,竟然是矛盾的两条路。
我知道,这是爷爷把选择权交给了我。
我略一犹豫,就冲二叔笑了笑:“二叔,我听你的。”
二叔一脸茫然的眨了眨眼睛:“什么听我的?我说什么了?”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棺材中的爷爷,心想:有人欺负咱们,咱们决不能惯着。
棺材盖上了,把我和爷爷隔绝在了两个世界。我跪下去,重重的磕了个头。
…………
丧事办完之后,我就直接走了,没等到烧七七纸,因为我知道,爷爷不在乎这些虚礼,他在乎的是我的性命。
从潜元村到省城,三天才有一班车,司机为了凑够人数,一直等到了傍晚才发车。
我上车之后,就开始闭目养神,思索到了省城怎么做。
其实很简单,我先要弄明白当年爷爷送给陈方石的那一卦是什么,然后再把这一卦拿回来就可以了。
到时候我和陈方石互不相欠,至于城皇……我们之间的事,就要另算了。我已经把爷爷的本事学了大半,面对城皇,未必就连一成生机都没有。
大不了,我给自己卜一卦,再找一段好姻缘呢?
想到这里,我觉得前途还算光明,心里安定了不少,于是睁开眼了。
等我睁开眼之后,我心里咯噔一声。心想:坏了。
这车,有问题。
晚上走山路,司机竟然没有开灯,而且山路坑坑洼洼,这车却一点都不颠簸。我向窗外看了看,借着月光,外面高高低低的,像是有很多坟头。
我低声问旁边的人:“咱们到哪了?”
那人不搭理我。
我伸手捅了捅他,那人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这一眼就让我毛骨悚然。
我看见他的脸是三角形的,一张嘴,就有长长的信子吐出来。这家伙不像是人,更像是一条蛇。
我闷哼一声,一脚踹出去,把这人踹倒了。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司机跟前。
这时候再看,哪里有什么司机?坐在驾驶座上的,分明是一个纸人。
我回头看了看,车上所有乘客都是纸人。或许他们感受到了我的动静,纷纷扭过头来。
我在心中暗骂了一声,从车上跳了下去。
我掉到地上,滚了两滚卸去了身上的冲力,然后站起身来。
我看见那辆客车直直的撞向一块石头,砰的一声,变成了一团纸灰,消失不见了。
我拍了拍身上的土,环顾四周,惊讶的发现,我面前是城皇庙。
就是我们村外面的城皇庙。
庙里面点着白蜡烛,烛光照耀下,城皇像身上的裂纹清晰可见。
我皱了皱眉头,低声说:“是你把我骗过来的?我和人间的姻缘还没有完全解除。等我拿回我爷爷那一卦再说吧。”
山风呼呼吹过去,没有人理我。
忽然,庙里的蜡烛勐然熄灭,这里陷入到一片黑暗中。
我正要离开的时候,听到了一阵嘎嘎的笑声。
这笑声让人毛骨悚然,紧接着,有一头猫头鹰从庙里面飞出来,扑愣着翅膀到了远处的密林中。
我长舒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回村。
回到村口的时候,我听见我妈正在和司机争论。
原来我上车之后,我妈担心我路费不够,又来给我送钱,结果在客车上怎么也找不见我了。
我妈向司机要人,司机却坚持说,我去上厕所了,很久没回来了。
我想了想,之前司机等人时间太长,我确实上了个厕所。估计是从厕所出来的时候,被城皇骗到了纸车上,差点被带走。
我连忙走过去,跟我妈报了个平安。
又说了几句之后,在我妈不舍得目光中,我上车走了。
这次的客车就正常多了,一路上摇摇晃晃,大人的说话声,小孩的哭声,混杂成一片,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
然而,在经过城皇庙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家竟然诡异的安静下来了。
所有人都压低了声音说话,车里的气氛有点压抑。
忽然,司机勐打方向盘,向一块巨石直直的撞过去。
我心中一惊:这不是刚才纸车的行驶方向吗?
我正要跳车的时候,司机又勐的把方向盘打回来,然后骂骂咧咧的说:“特么的,路上有一条死蛇,吓死我了。”
我也松了口气。
这时候,邻座的人忽然凑到我耳边,神色古怪的说:“那一卦,如果你舍不得拿回来,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