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州城内,长孙无忌率诸人康崇、秦琼、唐临、青舟入城,迎面走来尉迟敬德、魏征、康嵩、李至雅和裴皿悦。尉迟敬德对长孙无忌说道:“听说城外大火,怎么回事,到底有没抓到行凶之人?”
长孙无忌淡淡地说道:“呼之欲出吧!”长孙无忌旋身见魏征在此,这里行礼道:“魏詹事,不好意思,不是我非要跟您撕破脸!”
魏征说道:“太子殿下呢?你们都在这里,他安全不安全?”
长孙无忌致以一笑:“都是自己的卫率,应该不会有事的!”
魏征紧张地急皱眉头,长孙无忌拍了拍魏征的肩膀,说道:“魏夫子,从没见你这么紧张、来紧张新太子呢!”
魏征撇了撇嘴,说道:“新太子好说也是建成的亲弟弟吧!”
长孙无忌挑起眉毛说道:“夫子爱屋及乌?”
魏征皱眉说道:“相爷把你们的新太子干嘛比做乌鸦呢?”长孙无忌不由失语,魏征一向牙尖嘴利,当日舌战秦王府诸多学士,若不是杜如晦的坚持,恐怕秦王会从了魏征。
此时,裴皿悦望着城内外推进来一车车尚未成熟的麦子,裴皿悦上前阻止了其中一车麦子,裴皿悦用手掌搓着麦子,果然不出所料,麦子虽然黄了,但麦芯还是爆浆的。
青舟问裴皿悦说道:“这些麦子应该收进不老楼去了,不会进官府的。裴妹妹有什么对策呢?”
裴皿悦说道:“这还算是青麦仁,根本不能放上一天,就会全部烂掉的!”
魏征和长孙无忌同时说道:“一天就要烂掉吗?”
裴皿悦说道:“我们立刻去不老楼,连夜命人舂脱壳粟,立刻开粥厂。”
诸人由青舟领路,来到华州的不老楼,不老楼当地总管梁碧茹立刻迎了出来,将青舟接入店中。
此时,华州城的主簿就在店中,华州城主簿命人担来丝帛正与不老楼做交易。唐临上前说道:“怎么了呢?”
华州主簿摇头说道:“这粟米一日一个价,前日一匹丝只能换一斗米,官府再不存粮的话,又不知要担来多少丝帛呢?”
唐临这里怔怔地望着青舟、梁碧茹和华州主簿说道:“干嘛要用丝帛呢?官府不是有金银呢,再不抵也有铜钱!”
青舟一撇嘴说道:“粟能吃,帛能穿。唐县丞不要到地方上说什么金银铜铁锡,老百姓在这种大荒年只认吃穿的粟帛,不认金银!”
长孙无忌从唐临身后捅了捅,唐临会意,这里借过一步说话。长孙无忌说道:“可曾记得青舟姑娘的话呢?为什么让你跟着我们呢,就是时时刻刻能听听青舟姑娘的话,她的一句话能抵你在户部待上一个月。”唐临扬起眉毛说道:“相爷应该忍痛割爱,把小姐姐赐给属下才行。”长孙无忌这才不接口,这唐临好眼力,专门挑精捡肥,青舟坐镇京师,长孙无忌才可以睡得安稳呢。
青舟对华州主簿说道:“华州城外的青麦仁我们不老楼都连夜收下,就是官府要连夜搭粥厂。青麦仁不能过夜的。”
华州主簿这里连忙点头说道:“我们县令县丞一直在等朝廷的答复,因为这俩年旱灾霜灾,从陇右到京师到河东到河南河北,无不是大灾,饥馑尤甚。姑娘是不老楼的京师大总管,有姑娘出面赈灾放粮,我就安心了。姑娘放心,我立刻去准备。”
此时正是清晨,梁碧茹已经命人准备了早膳款待各位。诸人各自喝着粥,并未感觉异样,反而是裴皿悦咂了一口粥,险些吐了出来,长孙无忌投来诧异的眼神,这姑娘太不给脸了,出来也太讲究了,毫不将就。
裴皿悦轻声对身侧的姐夫魏征说道:“姐夫,这是黑档米熬的粥。陈米陈的厉害,喝下去要生病的!”
长孙无忌也在魏征身侧,他二人深知其中蹊跷,一事未定一事又来。长孙无忌和魏征互换了眼神,长孙无忌便有了计较,于是对青舟说道:“姑娘,你到华州地界上了,便盘查一日账目。顺便让我们去仓库,可以吗?”
青舟提着筷箸,望了眼长孙无忌、魏征和唐临,眼中立刻也明白过来。唐临这里笑道:“姐姐不要怕,让康爷或者秦爷陪着姐姐可好!”
青舟对唐临说道:“唐县丞,还没到汾阴县,你就想得罪了不老楼。”唐临说道:“小姐姐,我哪敢啊!”
青舟这里去里档与梁碧茹借一步说话,梁碧茹看了看在座的诸位,便对青舟点了点头,说道:“姐姐,我要与华州主簿一起做设厂的事,姐姐自便吧。”于是命华州不老楼记室带青舟去帐房看帐本,秦琼一声不吭地跟去保护青舟。
仓管来带余下诸人前往不老楼的粮仓。长孙无忌见华州不老楼不大,但也分花户、书办、攒典、皂吏、小甲,与官府的粮仓设置几乎相当。
因为明天就要设粥厂,所以仓库之中格外忙碌。长孙无忌坐在案前翻看仓库的账本。魏征、唐临、康崇一起前后勘察。唐临低声说道:“我们都能亲自喝到陈米,那还查什么呢?”
魏征沉着地说道:“是皿悦喝到陈米的味道,她自小喝尽了天下的米粥,才有这本事呢。你我没这本事,说明这分明是有人在掩盖呢。”
唐临低声说道:“裴姑娘身份不俗,不过呢,幸好没有那么早嫁给咱们的太子爷,不然被耽误了一生呢!”
魏征并不搭话,他见仓库中推着独轮车,便一一抚过米袋。这车夫讥笑道:“先生想秤量粟呢?袋子呢?还是车子?”
唐临见魏征被底下人嘲讽,刚想说话,而长孙无忌对仓管说道:“先生要查,小人也能说话吗?”
这仓管好胆大好放肆,说道:“几位大先生明说怎么查吧。”
裴皿悦这里突然走出,说道:“先打一盆水来吧!水一定要多!”
长孙无忌望了眼裴皿悦,有人为裴皿悦打来了两大盆清水,裴皿悦亲自托来一袋未脱壳的粟,倾倒进了水盆之中,众人吃了一鼻子的黄土。唐临捞了把水盆中的泥浆,然后说道:“这是吃土呢,还是吃粟呢?”
裴皿悦淡淡一抿嘴唇,然后把干燥的米袋泡进了另一个水盆之中,然后说道:“何止呢!这袋子不叫米袋,叫土袋!”因为米袋被浸泡之后,也是一盆子的泥浆。
此时,仓库之中的花户都手持长棍,无声地向诸人靠拢。
青舟和梁碧茹一起出现在仓库之中,梁碧茹这里举手示意让诸人退后,然后对诸位行礼说道:“想必是大家吃到了陈米起了疑心?但是大家也看到了,今年的新米还在地里,又被一把大火烧去十之五六了,今年的华州城哪里还能再吃到一口新米,陈米黑档米又怎样呢?土米也只能吃啊!如果荒年再荒下去个一年,连土米都快吃不到了,只能吃土了!”
长孙无忌不能破露自己的行藏,于是示意魏征。魏征从容地说道:“梁姑娘,华州城的官仓我们暂且不说,不老楼的仓库也等同官仓,不老楼的大当家向朝廷保证不能有黑档米的!”
梁碧茹说道:“先生说得是明白,但是这华州城方圆多少里,哪怕跑到了幽州,哪怕跑到了并州北都,大抵眼下也多是黑档米了,先生没有跑一圈,专在我华州城说什么呢?”
长孙无忌坐在案前,对梁碧茹说道:“既然有账本,那就账实抽一抽吧。不会耽误两个时辰。”
梁碧茹说道:“账实抽两个时辰?大先生,华州不老楼上下就这些人手,抽了两个时辰,那青麦仁就全烂了!不陪!”
梁碧茹又仿佛是一个奴大欺主的女总管,她一挥手,与青舟一起撤走仓库之中所有的人手,偌大的仓库只留下长孙无忌诸人。
唐临沉默了半晌,说道:“这就是不老楼?我以为京师的不老楼好生厉害,到了地方上简直就是阎罗奶奶殿啊!”
诸人都望向了康崇,康崇说道:“你们下去怎么做?”
长孙无忌和魏征同时问唐临说道:“唐县丞,您怎么看?”
唐临说道:“她也没否认她有土米的事,不老楼又不是朝廷管的地方,这就不能定她的罪。难道这个华州城只有土米,没有良米?”
魏征和长孙无忌交换了眼神,魏征说道:“我们不能这么直接查,但是我一时也没有计较啊。”长孙无忌冷笑道:“她不仁我不义,这姑娘在华州城一手支天,别怪咱们不客气。”
康崇对长孙无忌说道:“青舟与梁碧茹在一起呢。”
长孙无忌说道:“有秦琼呢,这些人不够秦爷砍半顿饭的。管其他人的性命干嘛呢,就看秦爷自己的性子了。”
长孙无忌这里与诸人计较好了,这便淡定地出了不老楼。
长孙无忌见街头已经搭起了粥厂,这里问了询,放粮放粥的话,全华州会有二十多个粥厂。康崇已经带了卫率,又去做事。
唐临这里一面喝粥一面叹道:“秀才没有兵,有事说不清?”
魏征说道:“放心,地方上都是有文有武的!”
唐临端碗喝粥道:“县尉不归我管。”
魏征微微一笑,转头对长孙无忌说道:“康崇大白天打劫第二次了!”
长孙无忌说道:“康崇想拿到的东西,还管白天黑夜吗?”
此时,裴皿悦和李至雅又买来数碗粥,裴皿悦几乎抱着肚子走路,魏征说道:“妹子喝了多少粥?”
裴皿悦难受地说道:“我把粥厂的粥全尝过来了。跟早晨是一个味!我撑死了!”
长孙无忌问康嵩有没消食的药丸。康嵩从药盒中取出一粒药说道:“姑娘是吃了土米粥,不能消食,估计俩叁天都会吃不下饭!”诸人一哦。难道这土米搀的是观音土?吃了观音土别说是吃不下饭,连肚子也不会拉。
长孙无忌莫名地有些心疼裴皿悦,这里拿来清水,递给裴皿悦说道:“妹子多喝些水,吃了土米再吃了药,便多喝水吧!”裴皿悦皱眉道:“我喝了一肚子的粥,再让我喝水?”但是裴皿悦望着长孙无忌和蔼的脸庞,忽然又不再多说什么,便听了长孙无忌的话,喝了些清水。
未过多时,康崇带卫率过来,向长孙无忌和魏征拍了拍重重的包袱,长孙无忌向康崇点了点头,说道:“你辛苦了。”
康崇说道:“用了声东击西的法子,拿了华州出名的俩家米店的账本。”
长孙无忌笑道:“账本都是藏在要害之地,怎么个声东击西了呢?”
康崇对诸人说道:“别说是账本,便是要钱,自然也是手到拿来。”
魏征好笑好气着说道:“秦王府果然都是强盗。”
长孙无忌说道:“这偷来的账本才有看头,那些交到官府的账本都是烂账,费那个心思在烂账上头做什么呢?”
长孙无忌这里翻出一本账,倒吸一口气来:“杨文武领米,花户头儿要钱二百文,杨文武还有给骁骑校饭钱三百文,给仓书办钱二百文,每一廒监督家人各给钱五百文,以上各项钱文俱是花户头儿耿奴儿收去替杨文武开发。”这分明是摘记的一户明细,还不算是流水呢。
魏征接过这本账看得个目瞪口呆了。又有一本账开列着华州不老楼米票的清单,而第叁本是米店给不老楼的回银或钱财。另有各色账本,不一而足。长孙无忌、魏征、唐临都过目了,又推给康崇看了。康崇一敲桌子,说道:“相爷果然算得不错,这华州不老楼好大的胆子。”
诸人都看长孙无忌怎么接下来怎么做,反正有的是人,也有的是办法。长孙无忌却对魏征说道:“这次东出,魏征是河东河南河北的巡视,魏夫子怎么想呢?”
魏征知道不老楼的主人是祖薇,而祖薇与康崇十分交好,似乎很难办。但是魏征却说道:“道德经说: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
长孙无忌点头说道:“太子殿下非常喜欢黄老之学,魏夫子倒真是明白人。不如升任梁碧茹姑娘为京城不老楼库管,各位觉得怎样呢?”
唐临讥讽道:“相爷那么喜欢在京城看戏?往咱们京城里逮只耗子玩呢?”
长孙无忌说道:“我哪里有那精神逮耗子,自有人管她!”
此时,世民带着长孙安业等卫率已经入城。世民见长孙无忌诸人坐在街头的粥厂之中,世民这里上前笑道:“没地方去吗?各位!”
长孙无忌见突利可汗、王珩和葛辛伽在世民身边,心中略微定了心,说道:“等你呀!”
世民把秦罡、乙骏和杜铎怎么离开的事情略微说了,长孙无忌喝了口浊酒,点点头说道:“走了也没事,他们还能走哪里去?翻得出中原的手心吗?”
世民喝了俩口青麦仁粥,忽然说道:“这个滋味我好像在什么时候尝过的。”
裴皿悦说道:“殿下,这青麦仁没有成熟,您竟然也尝过吗?”
世民点头说道:“一时想不起来。好熟悉的味道啊。”
王珩从自己的鸟笼中抓出一只手把鸟,交给突利可汗在手中把玩,自己又抓出另外一只,她拿了些青麦仁粥,喂给手把鸟吃了几口。突利可汗哂笑道:“王珩妹子,这俩只不过是只乌鸫,你当手把鸟。不如到哥哥的草原去玩,你想要什么鸟,哥哥命人去捉!”
王珩笑道:“可汗哥哥说的是玩笑还是认真的呢?”
突利可汗搂住王珩的小肩膀说道:“可汗哥哥为了王家妹子,当然是万死不辞!”
王珩这里俯在突利可汗的耳边,嘀嘀咕咕地说起了话,突利可汗听得连连点头,一面喝酒说道:“这是小事,这是小事!小妹子还想要什么呢?”王珩笑得眼中满是甜蜜,全然不顾那么多人在场。
世民这里端着海碗,撇了王珩与突利一眼,心中忽然翻漾着一阵阵酸楚的滋味。王珩到底想要什么呢?突利可汗能满足她的要求,那李世民身为中原的太子,当然也能满足王珩的,别说捉几只鸟,王珩要捉几个人来玩玩,李世民也立刻答应!
魏征这里瞧了一眼世民,暗暗用脚踢了踢长孙无忌。长孙无忌先看了眼魏征,魏征眼神中示意了一下,长孙无忌又来看李世民。长孙无忌不由拧眉,世民很过分呢,要了中原天下的美人无算,去跟突利可汗争王珩干嘛呢?王珩姑娘这野丫头爱谁谁!
此时,青舟和梁碧茹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一路并肩走来,俩人的身后跟着秦琼。长孙无忌默默地望着青舟和梁碧茹,如果不查账、不封账、不讲生意的话,这俩位姑娘简直是天女下凡,尤其现在再看梁碧茹,高髻上拢着简单的花冠,簪着时鲜的鲜花,上穿浅绿衫子,下穿红绿间裙,肩搭赤黄披子,貌美不可方物。青舟冠着风帽衣着小襦袄,夹领小袖,也是温婉可亲。
梁碧茹这里持着青舟的手,说道:“去洛阳,跟祖薇夫人说,我甚是想念,带为问好,请祖薇夫人途径华州的时候,来看看我呀!”青舟这里抚着梁碧茹的双鬓,说道:“妹子,改不了性子,对官府的人如此强势霸道!”
梁碧茹说道:“他们官府一直以为我们不老楼挣钱风光嘛,每到这灾荒年,还不是一担丝一担丝地来换粮食,我要这些丝帛干什么,拿来吃嘛?不老楼的米面可不是丝帛做的!”
青舟说道:“祖薇夫人一直来回洛阳、荥阳和扬州亲自监管粮食,放心好了,老天会给口饭吃的!”
梁碧茹说道:“再撑个半年,这里真没法子了,真要吃土了!”
青舟点头说道:“放心,大家都在想法子。”
诸人喝完了粥,这里上马欲走,却见街上跑上来一群贱民的孩子,梁碧茹命人分发了草和粟米蒸的窝窝,这些孩子用草窝窝擦拭着诸人吃剩的米汤,吃得津津有味。
世民、长孙无忌和魏征互相而望,魏征叹息说道:“这不老楼的梁总管是真慈悲,还是——”
长孙无忌点头说道:“原本知道这俩年很艰难,却没想到离京城不远的华州已经艰难到了这个地步。在京城里待着,什么都不知道。”
诸人再次上路,这次终于在午后进了华阴城。但是裴皿悦还是生了病,发起了高烧。世民、长孙无忌和魏征急得不停踱步。康嵩平静地守在裴皿悦身侧,对病中的裴皿悦说道:“要不要试试催吐呢?”裴皿悦烧得迷迷糊糊,哪里能接康嵩的话。
世民怒说道:“谁让她去试土米粥的?”
长孙无忌和魏征哪里敢来接话头呢,还不被劈死啊!谁都没想到的是,世民真的很关心裴皿悦,关心到了怒火中烧的地步。
二人只能紧张地看着康嵩,康嵩把着裴皿悦的脉搏,脉搏急促,对诸人说道:“只能用一用泻药,不然恶疾一直在体内,她的高烧不会退的!”
世民自己从小就在军中泄腹很久,早就怕了泻药俩字,这里黑暗着脸面,说道:“裴皿悦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去跟裴氏的族长裴寂裴司空交代,康先生,你有多大的把握啊。腹泻会要人命的!”
康嵩这里走到门首对青舟说道:“准备很多清水,还有干净,非常干净的米粥,如果实在找不到干净的粟米,一定要把粟米淘洗干净。”青舟张望着裴皿悦,点了点头,说道:“她会不会有事呢?殿下会不会认定是不老楼的过错呢?”
康嵩软声说道:“赶紧下去准备,去吧!我先救裴皿悦要紧!”
康嵩这里为裴皿悦把了脉,开了药方,李至雅看守裴皿悦,这里亲自到华阴城的药铺去抓药。
此时,朝廷中的奏本也足有数十本递送到华阴城。世民、长孙无忌和魏征只能连夜批阅商量。直到傍晚,康嵩这里推门而入,说道:“裴姑娘醒了,高烧退了呢!”
长孙无忌忽然站起来,喜上眉梢,说道:“真的吗?!康嵩,我同你一起去看看!”说完,赶紧推了康嵩一起去,留下世民与魏征坐在原地,世民吊起了眉毛,简直傻了眼,长孙无忌几曾这么失态过啊,魏征淡淡地回过脸对世民说道:“不许相爷动我家姨妹!”
世民捻着毛笔,笑着说道:“李建成的女人又怎样,魏詹事管得着么?谏议大夫谏议自己的姨妹不嫁人了?”
魏征冷笑道:“你还敢下令?”
世民说道:“太子令就太子令,谁让我是太子,魏夫子你不是!”魏征好生气闷,这秦王府的人,上上下下是不是天生霸道?想要做太子呢,就发动玄武门惊变;想要太子的女人,就那么霸道地强占太子的女人?
长孙无忌、康嵩走入裴皿悦的舍中,青舟和李至雅都在舍中。长孙无忌见舍中只有一碗清粥,什么都没有,病人吃这些根本没法子进补,长孙无忌对青舟说道:“怎么买不到肉吗?”
青舟摇头说道:“我们今天用的肉还是那头打来的野猪肉呢。我在街市里走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听商贩说,也有肉,但是必须起个大早。我们很晚才到华阴城,要买肉只能等天亮啦。”
长孙无忌这里来到裴皿悦的榻前,长孙无忌说道:“你成天吃些这种东西,到底是为甚么,身为士族,干什么吃乞丐的东西呢?”
裴皿悦低头勺着清粥,这里忽然眼圈红了,泪水滴落在碗中。青舟这里扶着裴皿悦说道:“相爷,她还在病中,你说她干嘛呢!”
长孙无忌来到院中,这院子原是华阴城中最好的院子,院中还有水池,西斜的阳光洒满了池塘,他寂寥地坐在池边,卫率捧来一份粗面窝窝,请长孙无忌食用。长孙无忌啃了半口,忽然想到什么,然后嚼碎了窝窝,吐在自己手心,向池中洒去,果然不出所料,不多时,池中聚集了几条鱼来,来吃窝窝末。长孙无忌喜出望外,如果打条鱼上来,裴皿悦就能喝鱼汤了。
长孙无忌要打鱼的想法几乎震惊了里里外外所有人,因为大家同心协力打过野兽,但是谁都不会捉鱼呀。李世民赶到水池边,知道自己的妻舅一定是疯了,正指挥着自己的东宫卫率。东宫百骑卫率跟随李世民南征北战,英勇惯战。但是眼前的这群大汉竟然被人赶下了池塘去捉鱼。让这些大汉杀人放火可以,让这些大汉上山打虎下海捉鳖也可以,但是现在狼狈地在捉鱼,长孙无忌是不是太过分了。
只见他们有的拿大网兜,有的好几个一起拿那么渔网,拼着老命捉鱼。王珩和青舟俩位姑娘竟然也在池中帮忙。尉迟敬德、秦琼、唐临三人坐在凉亭中纳凉,哪里会来管捉鱼的事儿,有些人有捉鱼的兴致,有些人就有喝酒聊天、把酒问天的兴致。
魏征弹起了眉毛,见长孙无忌站在池中兴师动众的指挥,于是对世民说道:“他还当他自己是吏部尚书吗?指挥千军万马不会,指挥千军万马来捉鱼倒是挺能干!”
世民点头说道:“有辱斯文到了极致,回去该被整个长安城的大小文武官员笑话一辈子,吏部尚书逮鱼,奇观奇观!”
干到快一更鼓了,王珩忽然欢呼一声说道:“逮到了!”世民好笑地望着王珩璨斓的笑容,星子一般的大眼睛,边笑边在池子里扑腾水。而世民自己嘴中似乎甜蜜异常,倍尝甜美。突利可汗走了上去,扶过王珩的手臂,笑道:“妹子,你太贪玩了,水里毕竟是很凉的,哥哥命人给你烧水,好好梳洗梳洗!”突利可汗将王珩手中的鱼递给了卫率,两人有说有笑而去。
身后的魏征说道:“殿下也有得不到的人?要不要回去我跟王珩的爹王珪说几句好话?毕竟是父母之命嘛!”
世民回转身说道:“王珩的心上人是谁就是谁,她爹王珪管不着!”
俩个卫率逮到了俩条,王珩和青舟一起逮到了一条,长孙无忌笑道:“够了够了,我只要一条,剩下的你们分吧!”
诸人却纷纷说自己只会吃肉,不会吃鱼,喝喝鱼汤会的,吃鱼肉就算啦。
长孙无忌这里捏着俩条鱼的鱼腮,跳上了水岸,诸人都十分好奇这位吏部尚书接下去要做什么,长孙无忌赤脚上来,青舟在长孙无忌身后哂笑道:“相爷,要不要我帮相爷看炉子烧鱼汤?”
长孙无忌回身见青舟也是光着脚丫子,乌黑的泥脚上是藕般的小腿儿,一时呆看了一会,说道:“我自己试试怎么烧鱼汤,姑娘辛苦了,好好去梳洗!”
青舟侧脸笑道:“没听说相爷会煮鱼汤啊!”
长孙无忌笑道:“大家本来也不会打鱼,这不是逼着会了吗?天下无难事!我亲自下厨去煮鱼汤去!姑娘过一会来尝尝呢?”
青舟侧脸笑道:“我哪有这福气呢?开玩笑!吏部尚书亲手煮鱼汤,谁有这福气吃呀!”
裴皿悦这里扶着李至雅的肩膀,在门首里吹着凉风,瞧诸人忙着捕鱼,微笑了半日。李至雅回身说道:“我看这位吏部尚书连自己的名节都快不要了!”裴皿悦转身对李至雅淡淡无言,半日说道:“我还是喝喝粥就可以了!他做什么这样,我只被他笑死了!”
裴皿悦悄悄站在厨房的门畔,望着长孙无忌好一番忙碌,灶下的厨子一个劲的呆笑。厨娘们想帮帮忙,都被长孙无忌拒绝了。
裴皿悦见一碗鱼汤被他倒腾来倒腾去,烧了三回,不是咸了就是淡了。她一个劲的直摇头,这汤如果能吃的话,她是不是又该生毛病了,为什么老天要让建成殿下的死对头长孙无忌来祸害自己呢?
直烧到骨肉分离,裴皿悦这里见长孙无忌长叹一口气,暗底里说了句好笑,是的,白白浪费了一条鱼,瞎折腾。裴皿悦这里上前,命厨娘拿来一个细筛子,伸到锅里把鱼骨头和碎鱼肉全部筛掉,然后放了些厨下的野菜。长孙无忌惊道:“你还乱吃,你是不是想吃死你自己?”
裴皿悦一面筛着鱼骨头,一面低声说道:“吃死就吃死,反正他已经死了,你却把我急什么!”
长孙无忌不由倒退一步,说道:“李建成?他如果在这里的话,会心疼姑娘这么糟践自己!”
裴皿悦这里抬头哭道:“我非要去死!你尽拦着我做什么呢?我们东宫的事情,不干你秦王府什么事吧!”
长孙无忌不知如何分解,好心当成驴肝肺,世民已经是太子了,但是所有人暗地里要么是太子李建成,要么是秦王李世民,李世民厉害到天上,还是那个秦王,哪比得起太子李建成呢?
自己堂堂吏部尚书,李世民的妻舅,今天做这荒唐的事情是什么意思呢?有意义吗?她心里分明只有李建成,而自己飞蛾扑火干嘛?
长孙无忌突然按捺下自己的心情,回转身低声说道:“我们大王与裴司空是深交,看在裴司空的份上不要乱吃,让我们跟裴司空有个交代!”
裴皿悦勺了一碗鱼汤,坐在厨下,默默望着厨娘们烧红的火灶,然后不再来看长孙无忌,任凭长孙无忌重重地关上门,她静静地落下泪来,一口鱼汤没有喝完,几乎哽咽在喉中,却觉得鱼汤又腥又苦,却又鲜又美。裴皿悦倒在厨房的桌案上恸哭起来,而门外的长孙无忌迟迟没有离开,被找来的魏征拍了拍肩膀,低声说道:“当年李建成东征河北刘黑闼,遇到裴皿悦,他俩深交已久,我看还是算了,别跟她计较,事务繁多!世民说了,等裴皿悦身子好一些,大家就出发去潼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