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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若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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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便示意文锦一同踱步,缓缓至寨门前,说道:“无妨,拓巴睿见敌攻山,旋踵而至,前后夹击,敌自溃也。”

文锦便道:“殿下还应作最坏之打算。”

“何为最坏之打算?”

“坚守半日。”

“如此,你临机措置便是。”

文锦便召宇文豹与几名校尉同至缓坡之处,说道:“宴军之勇,实出预料之外,若其措置得当,我必不能下,今日之胜,侥幸而已。”

宇文豹问:“宴军有何失当之处?”

“一则未料我从断崖攀爬而上,抄其后路;二则死守寨门,容我军从容冲杀。” 文锦徐徐又道:“故从今晚开始,我军必严守后山崖,以防宴军故伎重演。”

他突然问道:“豹兄,我军能战者,尚有多少?”

宇文豹叹道:“加之轻伤者,不足七百。”

文锦叹了一口气:“坚守,非死守,应以攻为守,敌至半坡,即可乘高而下,乱其阵型,让其前队碾后队。”

众人均以为然,文锦又道:“明日早上,我率两百人隐于坡下密林之中,敌军半溃,我于后击之,可收今日之效;殿下于坡顶坐镇,督军冲杀。”

三皇子笑道:“两百人冲杀五千人,如勺盐入汤锅,能有何滋味?”

文锦也笑道:“总好过没有滋味。”

众人俱都大笑。

三皇子一挥手,慷慨说道:“再与你一百人,我留四百人足够。”

文锦大笑:“我等一贫如洗,岂敢在此斗富?”

众人又复大笑。

三皇子豪情陡起,慨然道:“此非斗富,乃豪气干云,我虽为皇子,誓与尔等共赴生死。”

当晚严守一夜,次日天色未明,文锦便起身查看军情,督促造饭,务使众军饱餐。

日出,文锦即令全军整队,三皇子示意他宣示将令,文锦先挑出三百死士,随后宣示将令,他却先安抚众人:“诸军休慌,敌人虽众,然山势狭窄,军不能尽展,拓巴将军已前至五里之处,顷刻可至。“

而后手指缓坡道:“坡上有三株刀脂之木,其花正艳,极其好认,敌至第一木,鼓响一声,首队冲锋,首队不支,次队继之,依此类推;敌至第二木,鼓响两声,我率队杀出,于后策应;敌至第三木,全军杀出,殊死相搏,校尉带三殿下从后崖垂绳而下,投奔拓巴睿,不必顾及战场情势。“

三皇子热血贲张,拔剑插于地:“大丈夫建功立业,在此一举,本皇子誓与诸位同生共死,绝不独逃。“

众军眼神坚如铁冰,心中暖流奔腾,却听文锦肃然说道:“众军听令!“ 三军不语,静听其言:“接战之时,士卒后退者,军官斩之;军官后退者,后队斩之;前队溃逃者,后队尽斩之。“

随后,率领三百敢死之士,下坡隐伏。

拓巴原乡坐于崖边石头之上,眺望脚下滚滚江水,恍若隔世;旬日之前,自己尚是爹娘爱子,出入有轿,风流歌肆,一纸诏书,便将自己唤至这血腥杀戮之地,虽有文锦关照,将自己编入后队,可一场血战,还是让人心胆俱裂。

今朝何朝?此地何地?眼看又一场血战在即,自己还能再见爹娘吗?

宇文豹来至他身旁,轻轻问:“怕否?”

“何人不怕,一场大战,三百多人便再也回不去了。”

“厮杀之时,你尽管跟紧了我。”

“文锦倒是一战成名,将军可期,可我们呢?还能活着回去吗?”

“你只管安心,只要我活着,你便能回去。”

原乡惨然一笑:“但愿吧!”

“呜!” 瞭望台上传来号角长音,敌军已在视野之内,气氛骤然紧张,众军迅速起身,排布战队,严阵以待。

三皇子来至寨门边瞭望,便见从留佳方向,敌军两列骑兵向饮马峪泼风般疾驰而来,领头之人,身穿亮银铠甲,一袭大红披风,腰悬双剑,英姿飒爽,却纤纤身姿,一看便知是位女子。

第一波宴军约五百人,于路来至坡边,却不急于进攻,原地下马,就于坡前集结,等待后队。

第一阵集结完毕,又有两千五百人的大队成两行疾驰而来,三皇子在坡上观之,心中大为疑惑,前阵五百人,人马分离,已将道旁空场塞得满满当当,再至两千五百人,休说排兵布阵,便是原地锥立,也无可能。

这两千五百人却毫不停留,越过道路与山顶之间的分岔,扬长而去,竟是直奔边境。

三皇子瞬时明白,前阵五百人是为堵住朔军下山通道,其意在掩护后队撤退。

文锦匿于密林之中,也看得真切,他却比三皇子想得更多,宴军必是已经看清自己意图,因而放弃留佳,而分兵两千挡住拓巴睿增援之兵,再分兵五百挡住山顶朔军,拼着这两千五百人不要,也需撤回一半之军力,以免全军覆没。

不及细思,他大吼一声:“全军出击!” 便从密林之中率全部三百士卒冲向空场之宴军。

三皇子在坡上观之,已知其用意,便严令山顶朔军也悉数出击,务在宴军全数通过之前堵住道路。

朔军两头齐推,空场立时便拥挤不堪,已不是两军交战,血腥厮杀,却是人肉相挤,刀剑互刺,随意一剑,便能刺杀一人。

宴军环状列阵,堵住隘口,朔军冲之不透,虽只七百兵力,却展之不开,好似刀削果皮,只能层层剥之。

文锦尽自焦躁,却无可奈何,心中佩服慕华若颜是女中豪杰,杀伐果断,关键之时,敢于壮士断腕;深悔自己虑事不周,有负三皇子所托。

慕华若颜立于宴军核心,见大队骑兵已接近全数通过,心中稍安,却愤慨此番奔袭,功败垂成,见山顶有一青年贵胄擂鼓助威,身旁八名护卫,衣甲鲜明,岿然不动,料定必是朔军统帅,便冲破战阵,直奔那人而去。

坡道上朔军见她向上仰攻,知其必是取三皇子,便拼死堵之。

慕华若颜手使双剑,见有人来攻,先是右剑与之缠斗,随即左剑出手,双剑交挥,齐斩敌颈,便是其成名绝技“平剑错”

若颜迤逦而上,人到剑到,剑到敌倒,很快便杀至第三株刀脂木。

三皇子身旁校尉便欲挟之而逃,三皇子大怒,奋手一记耳光:“八名大内护卫,不敌一弱女子耶,速速与我擒之。”

校尉无奈,其中一人便直扑若颜,五步开外,挥刀便斩,若颜忙举左剑挡之。

她虽不是弱女子,却难挡大内护卫神力,随之便被震退五步开外,自知无法取胜,只好扭头便走。

护卫也不追赶,迅即撤回三皇子身边。

若颜回身,空场上五百宴军几乎已被斩杀殆尽,尚有不足一百人拼死搏杀,为自己堆出一道人墙,见她回身,便有人高呼:“公主速走,我等断后。”

若颜无奈,寻过一匹战马,纵身跃上,凄婉地回望一眼,便决绝一鞭,打马去了。

疾驰几步,突然勒马站住,前方路上,森然插着一柄宝剑,剑锋辉映阳光,晃人双眼;宝剑旁边,一人半蹲于地,正手捧泥土,细细搓之,泥土从双掌之间,丝丝缕缕,流淌大地。

见她前来,那人起身,双眸如冰,默然肃立,而后拔剑于手,等着自己。

正是那日搭救宇文燕的青年公子!

两人注目对视,片刻,若颜双腿夹马,战马轻盈起步。

马过半程,右剑轻拍,战马长嘶一声,骤然加速。

文锦提剑,双手紧握,立于道路之右。

十丈,马刺轻踢,战马奔至全速,若颜右剑长出,直逼文锦,左手轻叩左剑剑柄。

五丈,左手拔剑,手腕翻转,左剑旋转掷出,直击文锦。

文锦右腿蹬地,一跃而至道路左侧。

若颜飞剑击空,文锦顺势一剑,斩断战马左腿,战马一声悲鸣,前腿跪地,若颜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出,直坠涧底。

文锦纵身跃出,右手抓住若颜左手,左手便欲抓崖间树木,危崖高耸,却无树可抓,两人疾速坠向涧底。

文锦无奈,只好紧抱若颜,空中拧身,将其置于自身之上,随即后背一阵剧痛,便昏死过去。

阳光照在脸上,眼皮沉重无比,潮湿的河风吹过,刺骨的寒冷将他惊醒,文锦睁开沉重的眼睛,便见落日的霞光照在脸上,却没有丝毫暖意。

他裹了裹衣服,只剩内衣还在,还有些微潮润,转头便看见周边树枝之上,晾晒着一堆男女袍服,旁边草地上,凌乱地扔着两副盔甲。

若颜只穿贴身锦衣,坐在身边呆呆地看着地下,微卷的长发瀑布般披在肩上,微微泛着潮气,湿润的衣服紧紧裹着身体,风月无边,依稀可辨。

若颜见他直直盯视自己,忙低头,随即双手护胸,脸颊绯红,斥道:“无礼,若在宴国,剜你双眼!”

文锦知她误会,冷冷说道:“此处却是我大朔,我只是忧你受冻罢了。”

随即起身,还有些微头昏,却也无妨,只是肚中饥饿,奇寒难挡,便问:“为何不生火?”

若颜不屑,嘲笑道:“若有火媒,何须你说。”

文锦不解,笑问道:“难道你只会用火媒生火?” 随即醒悟,她堂堂公主,会用火媒生火,已属巧妇之列,便问道:“有剑否?“

“仅此一把。“ 若颜不解,便把仅剩之剑递给他。

文锦以剑劈坚石,果有火星四溅,又寻干草为燃屑,几番试探,果然生出一堆篝火,若颜大喜,抚掌而笑,火光掩映之下,桃花盛开一般,文锦不禁看痴了,半晌方笑道:“如此,今晚无须受冻了。“

天未黑透,文锦提剑去寻野物,若颜乘他外出,方敢起身,将晾晒之外衣穿上,坐于火堆旁取暖。

不一刻,文锦手提一野兔而归,洗剥干净,烤熟之后,与若颜分而食之。

肚中有食,身旁有火,一时之间,却无话可说,良久,文锦方问:“激流之中,何不杀我?”

若颜以问作答:“断崖之上,为何救我?”

文锦无语,若颜又问:“既然救我,又何必阻我。”

文锦怔住,竟不知如何作答,内心深处也是不明所以,想了片刻,似是而非答道:“阻你之时,你是宴军将首,救你之时,你是慕华若颜。”

若颜惊问:“你如何知道我名字?你是谁?宇文燕是你何人?”

文锦不愿提及可风之事,便笑道:“慕华若颜之名,天下皆知,我即是慕华文锦。“ 又问道:“宇文燕一介弱女子,当日为何挟持?“

若颜冷笑道:“朔军无故犯我疆域,小小惩戒,有何不可?“

“宇文燕无辜女子,与此何干?“

“宇文化成勾连太子,助纣为虐,女代父过,天经地义?“

文锦长叹一声:“怨怨相报何时休?入境千里,不怕葬身于朔国吗?”

若颜一声冷笑:“我视朔国,如无人之境,我视朔军,如卖首之徒。”

文锦因她女流之辈,一直容让,至此不由勃然大怒,昂然说道:“此番犯我边境,不也狼狈而逃,损兵过半乎?”

若颜大怒,一声娇斥:“住口,异日我必报此仇?”

文锦毫不相让:“何须异日,此番出其不意,声东击西,围魏救赵,计皆我出,若要报仇,今日便可。”

若颜浑身颤抖,挺剑起身,直逼文锦:“此话当真?”

“为何骗你!”

“你不怕死?”

“就怕你没有这个本事!”

“哐当” 一声,若颜掷剑于地,颓然说道:“你手中无剑,我不欺你。”

火光之下,她眼神闪烁,又道:“你本姓慕华,若来宴国,我招你驸马。”

文锦大为诧异,她是山卑女子,又贵为公主,深得宴王宠爱,性情豪放,不难理解,可也不至于如此直截了当罢,便试探着问道:“婚姻之事,你能自己做主?”

若颜双眸如冰,不屑地冷笑道:“有何不可?去年南朝豫章王向父皇提亲,欲纳我为妃,父皇征询于我,我一口便拒了,可笑,豫章王老迈之身,竟敢异想天开,本公主瞧得上你,你须好好把握。”

文锦心中偷笑,嘴上却说道:“谢公主美意,公主虽有垂爱之心,文锦却已心有所属。”

若颜脸色一沉,冷冷问道:“可是那宇文燕?她与我相比,如何?”

文锦笑道:“她嫣然俏丽,你英姿艳冷,不可相比。”

若颜不忿,脱口问道:“难道她冠绝天下女子?”

文锦昂首挺胸,慨然而语:“文锦眼中,天下女子,两类而已。”

“哪两类?”

“宇文燕,及其他。”

若颜大怒,扭头侧卧,假装睡去,文锦将外袍脱下,轻轻盖在她身上,自己于篝火外侧,也倒头睡去。

第二日天色稍明,二人相互牵引,慢慢从涧底爬至山脊,却见莽莽苍苍,山脊相连,原来顺流而下,已至下游几十里。

二人寻日辨向,艰难攀爬一日,回到边境道路之时,又是日薄西山。

刚上大路,便见一支朔军马队疾速巡逻而来,文锦便对若颜道:“是我朔军,你速速北去,越过边境,即是柔然,便是安全之地。”

若颜不屑,美目一沉,怒道:“我何惧朔军,便再杀一场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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