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景来到隗楠家里的时候,还没进门就闻见了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隐约还能听见幽暗的屋子里,有人锤击地板的声音。
“老大?”
陈景提着袋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直到玄关尽头这才停下脚步。
由于屋子里没有亮灯,此刻只有森白的月光透过阳台映进来,遍地狼藉的客厅显得格外昏暗。
隗楠抱着膝盖蹲在客厅的墙角一言不发,从陈景走进屋子的那一刻开始,她始终都将后背对着陈景,似乎不想搭理这个骗子。
“老大?”
陈景小心翼翼地走到隗楠身边,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她身旁坑坑洼洼的地板,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还没这些凹凸不平的坑洞,这应该都是刚被隗老大给砸出来的……
用什么砸的?
应该是拳头吧。
陈景看着其中一个坑里的拳印,突然怀疑自己在隗楠的气头上来道歉是不是不太好……
“滚。”隗楠抱着膝盖又往里挪了挪屁股,始终不愿意转身去看他。
“其实这件事是个误……算了,我承认一开始确实是我骗你了,对不起。”
听见陈景的这番话,隗楠没什么反应,也许是真的不想理他了。
“主要是刚见面你就吓唬我……我要是直说自己是陈伯符的孙子……你估计当场就把我给掐死了……”
“我可不敢。”隗楠冷冰冰地说道,继续抱着膝盖朝墙面壁,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是谁啊,你可是陈伯符的孙子,别人敢杀你,我可不敢。”
“我就只骗你这个,其他的事都没骗你……”陈景手足无措地解释着。
“只要是骗我,什么都不行。”隗楠面无表情地说道,“更何况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骗我吗?”
陈景想了想,忍不住说。
“我想跟你交朋友是真的!”
“……”
至此,隗楠总算是回过头来,然后恶狠狠地瞪了陈景一眼。
“我说过我不要朋友!”
“我知道,但是……你饿不饿?”陈景见她情绪有所缓和,急忙乘胜追击将两袋吃的放在地上,“你是不是还没吃饭?要不我们一起吃点?”
隗楠凶巴巴的又瞪了陈景一眼,本来她见陈景主动上门道歉都要消气了,但一听他拿自己当小孩哄,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不吃!”
“吃吧吃吧吃吧……”
陈景就跟没听见似的,闷头蹲在地上拆餐盒,主动帮隗楠拿了一副筷子递给她,嘴里还嘟囔着“多少吃一点,吃饱了才有力气凶我嘛……”
直到隗楠气呼呼地接过筷子,陈景这才敢抬眼偷偷看她一下。
嗯。
好像没那么生气了。
看来我还是挺有交友天赋的!
“再看眼珠子给伱挖出来!”隗楠拿筷子比划着一個威胁的动作,眼睛红红的像是前不久刚哭过。
“挖就挖吧,你不生气了就行!”
听陈景这厚脸皮卖乖的话,隗楠忍不住拿筷子怼了他脑门一下,顿时让他额头上多了个红点。
看着还挺吉利。
“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隗楠说着,又低下头看着陈景递来的筷子,语气变得有些失落,“以后不管有什么事你都别骗我……不然我真的会恨死你的……”
“这次是意外,我也不想的……”陈景挠了挠头,无奈地解释道,“我去给言雀送收据的时候,我都是光明正大的自报家门,也没骗过谁……”
“哦?”
一瞬间,陈景就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提谁不好,非得提言雀。
那可是隗楠最看不顺眼的邻居……
“你连她都不骗,就只骗我呗?”隗楠握紧了手里的筷子,“在你眼里我还不如言雀那个疯婆娘?”
“老大我们能不能讲点理……”陈景苦口婆心。
隗楠抬手又是一筷子怼过去,顿时让陈景脑门上多了一个红点。
“鄙人不善于讲理!”
“……”
“你为什么想跟我交朋友?”隗楠忽然问了一句。
在这瞬间,陈景脑海中划过了无数虚伪的赞美词,但想到自己刚答应她不再骗她,最终还是决定说实话。
“你够义气。”陈景说道。
“嗯,这个理由我信,原来我那些朋友都说我……”
提到过去的朋友,隗楠的脸色忽然黯淡下来,拿筷子轻轻插了几下餐盒里的米饭,沉默良久才最终开口。
“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想交朋友吗?”
陈景在听老爷子说过隗楠的过往后,其实心里大概已经有了答案,但现在却也不好开口。
“不知道……你跟我说说?”
“因为我有疯病。”
隗楠突然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陈景,猩红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我喜欢杀人。”
“嗯……爱好挺特别的。”
“不,不是爱好,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我情绪激动的时候我就会犯病!”
隗楠下意识握紧了筷子,说的话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犯病的时候,我会攻击一切我看见的活物……”
“你现在不会犯病吧?”
“现在不会……我已经好几年没过犯病了……其实你不用怕的……”
隗楠说着话也在偷偷打量陈景,见他听见自己的讲述后既不害怕也不惊讶,反而依旧温柔地笑着帮自己夹菜,心中顿时有些感动。
不过留给她感动的时间大概只有两秒。
“其实我也觉得没什么好怕的,如果你失控了,我就跑回家躲一躲,或者叫老头子来揍你一顿,把你揍清醒就好了。”
“……”
“没关系的,快吃饭吧。”
陈景给隗楠夹了一块焖得稀烂脱骨的肋排,仿佛根本没将隗楠的话放在心上,依旧笑得十分温柔。
“这个可好吃了!”
隗楠没好气地嘁了一声,将酱香四溢的肋排丢进嘴里恶狠狠地嚼着。
“你不是我,你根本不明白那种感觉有多恐怖,我杀死他们的时候我很清醒,但我没办法控制自己……”
说到这里,隗楠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蠢,跟这么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说这些完全没有意义。
“算了。”
隗楠气鼓鼓地别过头去,不想看那张会让她忍不住想揍一拳的笑脸。
“我说的这些你根本就理解不了……”
“我能想象到。”
陈景眼里透着一丝心疼,说话的声音很轻,语气倒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也失去过至亲,虽然她不是因我而死,但我对她的愧疚,想来与你心里的愧疚应该是相似的……”
隗楠不再说话,只是看了陈景一眼,随后便低下头心不在焉地吃着饭菜。
过了一会,隗楠才突然开口,似乎还在感慨。
“我还以为那个老疯子的孙子也是个疯子,没想到你看起来倒是挺正常的,比那老东西顺眼多了……”
“你以前没见过我?”陈景忍不住好奇问道,心说隗楠也是这个小区的老住户了,对“自己”应该多少有些印象才对。
“我喜欢待在家里,不喜欢出门见人。”隗楠十分坦然地耸了耸肩,“对你也只是听说过。”
“怪不得。”陈景笑了笑,说道,“没见面之前,你肯定觉得我跟我爷爷一样疯。”
“可不么!”隗楠点点头,语气很是认真,“我还以为你跟你爷爷一样,都是那种瞪眼就要吃小孩的凶人,不过现在看来……你压根不像你爷爷的种。”
“为什么你这话听着像是在骂我……”陈景无奈地挠头。
“夸你呢!”隗楠从陈景碗里夹走一块炸鸡,直接塞进嘴里大口嚼着,口齿不清地说道,“看你这弱鸡的样子,估计连人都没杀过……”
话音一落,隗楠发现陈景忽然没了声音,一言不发地看着饭菜像是在发呆。
“怎么不说话?扎你心了?”隗楠下意识抬手怼了陈景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是……”
陈景背着残破不堪的阳台盘膝而坐,窗外如雾般的森白月光投了进来,将那张总是笑盈盈的脸映得忽明忽暗,让人看不真切。
“我只是觉得你看人真准。”
“是吧!”隗楠得意于自己眼光的毒辣,嘴里哼哼着,“就你这小受气包的样子,不被别人欺负都算好了!”
“老大说得对。”
陈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感觉这张人畜无害的脸可真好用,笑容顿时更灿烂了。
“以后有老大罩着,也就没人敢欺负我了。”
“小意思,以后谁敢欺负你就告诉我,老子把他们脑浆子打出来……不过话说回来,以后你还能经常给我带吃的吗?”
陈景望着那双瞪大的狗狗眼,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可以。”
“太好了!这样我以后就能把省下来的钱拿去买游戏了……”隗楠感动得几乎泪流满面,抓住陈景的双肩不停摇晃,“你就是老子的小天使啊!”
“你也不用这么激动……”
忽然,一阵极尽苍凉的咆哮从城市深处传来,那如风啸般的恐怖吼声将阳台的玻璃窗震得嗡嗡作响,甚至陈景都感觉地板在随之颤栗。
“什么东西在叫??”
陈景忍不住站起身来,透过阳台的玻璃窗,向传来吼声的方向眺望。
那个古怪的声音很明显不是自然的风啸,应该是某种生物发出来的!
“赎罪者啊,不然还能是什么……”
隗楠对城中怪异的嘶吼并不陌生,甚至还觉得陈景有些少见多怪,毕竟对每一个永夜市的居民来说,这种吼声既是祀月期安全的证明。
“雾散了……”
此刻,陈景忽然发现笼罩着城市的迷雾已经消散了,这座名为“永夜”的城市从未如此真实地映入他眼中。
他本以为这座城市会如同它的名字一样。
永夜。
永无休止的被长夜笼罩。
无论是边郊还是城市亦或废土。
目之所及皆被迷雾遮掩。
可是这一刻……
陈景却发现那些能见度不超过两百米的迷雾散尽了。
这座被迷雾笼罩如森林般楼宇茂密的永夜城,从未让他看得如此真切……
钢筋混凝土的密集鸽子楼与一些姿态怪异的木制建筑在城中交相辉映,宽阔空寂的街道上唯有挂牌的公交在飞速行驶。
横贯永夜市的“月光河”沿岸长满了类似芦苇般密集的巨型植物,每当凄厉的晚风拂过,它们那庞大而纤细的身躯便会互相碰撞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在陈景略显短暂的记忆中。
这座名为永夜的城市从未如此明亮过。
仿佛天上那个诡异的天体已经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太阳。
皎洁的月光变得愈发璀璨夺目,森冷的月光就像是幽白无形的火焰,只在顷刻间便吞噬了整座城市,让它开始无声无息地熊熊燃烧……
陈景不禁抬起头来,望向那轮万年不变的月亮。
“原来这就是祀月期……”陈景心中骇然。
此刻,那个不可名状的天体已经闭上了恐怖的独眼,而那张几乎横贯整个月球赤道的嘴也变了形态,上扬的嘴角逐渐下撇,露出了一个极其人性化的表情,忿怒且烦躁。
“你看,那些赎罪者上岸了。”
听见隗楠的话,陈景急忙收回目光,顺着隗楠手指的方向远远望去。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
之前那些恐怖的吼叫声究竟是什么生物发出来的。
那是数十个足有三四十层楼高的庞然大物!
它们的身躯就像加大般的“火柴人”一样,结构极其简单四肢尤为分明。
那竟是由无数种生物的头颅与锈迹斑驳的铁链串联而成……
在森冷璀璨的月光下,那些名为“赎罪者”的巨型生物,陆续从如海面般宽广的“月光河”里走出。
似从地狱里逃回阳世的凶魂恶煞。
伴随着那些头颅们发出震耳欲聋的恐怖咆哮,它们开始在永夜市空寂的街道上游荡开来……
“嘿,发什么呆呢。”
隗楠突然从后面拍了一下陈景的肩,脸上的笑容更如夜色般爽朗。
不等陈景回应,她便主动勾住了陈景的脖子,冲着天空上那个紧闭独眼的月亮大笑起来。
“阿景!祀月期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