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你我皆是一介囚徒,这里没有巡查,也没有镇令。”
郑永连缓缓说道:“所以你想说什么,大可不必顾忌。”
“好!”
胖子镇令闻言,当即坐起身来,右手抬起,指着郑永连道:
“你这个蠢货,是不是疯了?
为了救那区区几个难民,居然敢动功勋库中的东西!”
他说话时,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咆孝着喊道:“连我这个小小镇令都知道动功勋库的后果,你这位巡查大人难道真不清楚吗?
就是因为你,我才会落到这个地步,不然...”
咆孝到此,胖子镇令的话语声却戛然而止,重新无力的栽倒在稻草堆上,看着牢房顶端,怔怔出神。
他的这声咆孝,在刑部狭隘的走廊上不断回荡,引得远处的狱卒频频侧目。
但只是口角的话,他们是不会管的。
能被关在这儿的,都是犯官,随便挑出一个,以前的官儿都比他们大,虽然被关入这里的官儿,基本都没法翻身了,但他们以前的人脉可没消失。
就算大部分人脉随着人走,已经茶凉了,但总有一两个至交吧?
那些至交或许帮不了犯官,不过拿捏一下他们这些狱卒,会很难吗?
是以,在刑部牢狱中干得越久的狱卒,就越是清楚一个道理,不该管的事儿,少管!
“我清楚啊。”
郑永连点了点头,又再次提醒道:“我说过了,这里没有巡查,也没有镇令。
我的话说完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可以继续问了。”
对胖子镇令最后所说的不然二字,郑永连就彷佛没听见一般,虽然现在他耳中还有余音回响。
胖子镇令一听这话,满腔怒火顿时消减了一大半,侧过脑袋,呆呆看了郑永连半晌,而后又笑了起来。
这一次,他是无声的笑。
兴许是没了力气,又或者是郑永连此话不如方才那般好笑,因此,他只是斜躺在稻草堆上,裂开嘴,露出一口白牙,作出一个粗看起来像笑,细看却像哭的表情。
这一次,他笑了很久。
足足一刻钟后,郑永连方才发问:“你笑什么?”
“我的巡查大人呐,您不会到这个地步了,还想着套我话吧?”
胖子镇令的笑容渐渐收敛,讥讽道:“就算套出了我的话,又有什么用呢?
难不成,您还想将他们一网...”
说道此处,胖子镇令抬起他那胖乎乎的手,在空中狠狠抓了一把,而后便不再言语,只是侧头看着郑永连,静待他的回答。
“那你会告诉我吗?”郑永连没有承认,也并未否认,而是反问了一句。
“当然不会。”
胖子镇令声音,渐渐低沉了下来,“巡查大人落到如今这般地步,还能想着那事儿,我是佩服的。
但可惜的是,你不可能从我嘴里套出半点关于他们的消息。”
“这样啊,我明白了,谢谢。”郑永连面露恍然之色,点头道了声谢。
“我完了,他们也别想好过。”胖子镇令咧了咧嘴,说出这句话后,便转了个身,背对着郑永连,似是要睡上一觉般。
郑永连亦将目光从胖子镇令身上挪开,转头望向左上方墙壁,他的目光,很是幽深,彷佛能穿透墙壁,看见那座位于皇城东方的吏部衙门一般。
...
另一边,苏言与镇墓公刚出现在军营传送阵中,就被居于玉京最高处的莫如意发现了。
“咦,怎么才一天就回来了?”
莫如意看着向军营外走去的两人,满脑子问号。
关于镇墓公与苏言一起出玉京的目的,他猜测是去大墓的。
毕竟苏言已经五品了,去大墓正是时候。
然而现在看来,这个猜测似乎有点不靠谱。
“莫非我真猜错了?”
他暗自滴咕一声,晃了晃脑袋,也没多想,而是直接向皇城方向传音一道。
苏言的行踪,他还是要给陛下汇报一番的。
...
玉京军营门口,镇墓公看向苏言,刚想说点什么,下一瞬间,便被一道自皇城而来的传音给打断了。
“镇墓,怎么回事?我不是叫你带苏言去大墓吗?怎么一天就回来了?”
这道声音,镇墓公自然熟悉,除了陛下,也没别人会用这种丝毫不客气的语气来问他话了。
“陛下,不是臣不想带晨星子去大墓,只不过晨星子因为他的朋友出了些事,非要回来尝试着帮忙解决。
臣不好阻拦,才不得不再次将他带回来的。”镇墓公立马转头望向皇城方向,嘴唇嗡动,把自个儿的责任全部推得干干净净。
“什么事?”
“是这样的...”镇墓公如竹筒倒豆一般,将郑永连的事儿全部交代了出来。
“知道了,那就七天后再说吧。”
“是。”镇墓公应了一声,心中狠狠松了口气,终于将陛下给应付过去了,随即转过头来,看着身旁等候的苏言问道:
“此处入京,你打算如何助那郑永连脱困?
刑部尚书那里倒是好说,毕竟他是个明事理的人,老夫也可以帮你说项一二,但那铁公鸡...”
一说起铁公鸡,镇墓公不由连连摇头。
动功勋库,无疑是在拔那位身上并不存在的毛。
既然毛都不存在了,那拔的是什么?
是肉!
是血!
你割人家肉,放人家血,人家能轻易放过你?
方才听陛下的意思,那位似乎没有插手此事的打算,是以,铁公鸡只能苏言自己想办法搞定了,反正他是没啥法子的。
“谢谢您了。”
苏言勉强笑了笑,称了声谢,而后又道:“我想先去看看永连,至于户部尚书那边,我稍后再登门拜访一下吧,总会有办法的。”
他对户部尚书的了解,也仅限于几次小早朝上的听闻,如今自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行,那刑部尚书那儿我去说和一二。”
镇墓公点点头,“对了,你记住一件事,登那铁公鸡的门户时,别带东西,不然多半是见不到那家伙的。”
“啊?”
苏言闻言,顿时一愣,刚刚他还琢磨着带点什么礼物去登门呢,结果镇墓公此言,却直接将他的这条心思给堵死了。
“嘿,那家伙是铁公鸡,但更是一个真正的清官,称职的户部尚书。”
镇墓公笑着说道:“若非如此,你觉得就他那性格,能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干这么久吗?”
苏言被这话说得有些迷瞪,单从他在小早朝上的见闻来看,还以为那位户部尚书是个贪财的人来着。
然而如今镇墓公给出的评价,却直接让他迷湖了。
那铁公鸡,居然还是个清官?
不过他在听见镇墓公后面那就话之后,又不禁有些恍然。
也对,户部尚书若非清官,就他那性格,怕是早就被群臣给往死里弹劾了,哪里还能成为令所有朝臣都为之头疼的存在呢?
敲定各自之后的计划,苏言与镇墓公便各自叫了辆马车,各奔东西了。
苏言的目的地是刑部,他要去刑部看郑永连,而后再去刑部衙门瞅瞅,看看刑部尚书是否在衙门内。
而镇墓公则是直奔刑部尚书家中去的,如果刑部尚书不在衙门,肯定就在家中。
若果真在家中的话,苏言就不必再麻烦的跑一趟刑部尚书家了,镇墓公直接说和即可。
进入马车后,苏言再次自觉的将黑布面巾给带上了,至于原因嘛...
他瞅了一眼前方驾车时,哪怕只能看到马车车门,也在不断回头张望的车夫,无奈的叹了口气。
约莫两刻钟之后,玉京,刑部大狱前方,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马车中,苏言见快到地方了,便从衣袖中悄悄拿出了十余枚大炎币,放在了马车一角。
倒不是他不想直接给车夫,主要是刚上马车时,人家就说了不收他钱。
可白嫖一向不是苏言的作风,于是只能这般偷摸给钱了。
马车缓缓停下,车夫打开车门,很是热情的笑着说道:“晨星子爵,到地方了。
一会儿你还有要去的地方吗?
要不我就在这等你?”
“不用麻烦了,一会我要去刑部,找朋友有点时,离这里也不远。”
苏言立马回绝了车夫的好意,刑部离此地也不远,走几步路就到了,倒也不必耽误人家时间。
“那好吧,晨星子爵近日身体刚好,可别太过操劳,引起旧伤发作就不好了。”
马车车夫并未纠缠,反而很是贴心的叮嘱了一句,直把苏言说得很是尴尬。
因为车夫所说的操劳,定然是公事上操劳,但他此番回玉京,本就是把公事推却,来办私事的。
所以这话儿听在他耳中,难免有几分尴尬,只得赶忙辞别车夫,朝刑狱门口走去。
“站住,此地乃刑部重地,无关人等禁止靠近。”
苏言离着刑狱大门还有十余米地,便被那站在刑狱前,四位狱卒中的一位中年狱卒给上前拦下了。
苏言摘下面巾,从袖中拿出了自己的子爵手令,笑着说道:“这位兄长,我就是进去探望一下朋友,不知可否通融一二?”
“晨星子爵?!”
狱卒看清苏言的脸,顿时一惊,听闻他的话后,未作半分犹豫,点头道:“当然可以,请进吧。
不知您想探望的朋友姓甚名何?我来为您引路。”
还是那句话,刑部牢狱里关押的,都是犯了大错,但并未定罪的犯官。
这些官员的结局未定,若有人前来探望,只要身份够高,狱卒们压根不会阻拦,反而会卖个顺水人情。
反正这里是玉京,没谁会胆肥到劫狱,也不会有官员想不开逃狱,是以,狱卒们压根没什么好担心的。
苏言的身份,在这中年狱卒看来,虽然身份不算高,但未来可期。
送个顺水人情,是题中应有之意。
“如此便多谢兄长了,我朋友姓郑,名永连,劳烦兄长引我见他一面。”
苏言听闻狱卒答应得这般干脆,顿时一喜,在之前,他还以为会费一番唇舌,送点好处呢。
就连白玉钱,他都准备好了,哪里能想到竟会这般顺利。
“晨星子爵客气了,我只是此处刑狱的一位小狱长,姓钟名远,您直乎我名即可,兄长二字,我是万万担不起的。”
顺水人情送出去,肯定是要让人知道自己姓甚名谁的,钟远无比熟练的将自己的名字报与苏言听。
像这种小人情,那些大人物们肯定是不会怎么放在心上的,但只要他把名字报上去,终归会给其留下点印象。
如此一来,等日后他调换职务,去到一些人门下做事,总会有人想起他,多给几分照顾。
这路,不就走宽了吗?
自我介绍完,钟远不再磨蹭,一边在头前带路向刑狱走去,一边说道:
“郑永连此人,是昨日夜间被关入刑狱的,听送他来的大人们说,他犯的过错虽情有可原,但好像还有其他部门会来我刑部会审。
那些大人们还说,若非如此,他们定会从轻处罚此人的。”
“刑部的大人们果真明察秋毫啊。”
苏言想到郑永连所犯之事的事因,很是认同的说道:“永连此番入狱,是真的很冤枉。
他一心为民,所行皆是权宜之计。
朝廷有损失,大不了事后再补上嘛,何必动用这般大的阵仗呢?”
“子爵大人说得是,我也这么认为。”钟远只顾笑呵呵的点头应和着,半句逆耳之言都不说。
虽然他连那郑永连具体犯的什么事都不清楚...
“啧~”
苏言抱怨了一通,也终于回过了味来,自己与这位钟狱长说得再多,好像也没啥用,还不如省点唇舌,到时候多劝劝户部尚书得好。
不过钟远这名字,他还真记下了。
此人,当真是个妙人也!
此后一路无话,苏言跟着钟远拐了七八道弯,路过了十余条行廊。
行廊两侧那空空如也的牢房,他看得是颇为惊奇。
堂堂刑部大狱,空成这般模样,可想而知刑部这些狱卒平日里有多闲。
“真是一个适合摸鱼的好活啊。”他在心中暗暗感慨道。
就在他暗自感慨之时,前方引路的钟远突然止住了脚步,指着远处一间牢房道:“子爵大人,您的朋友就被关在那儿。”
苏言顺着钟远手指的方向望去,终于见到了两个活人。
其中一位,自然是郑永连了,而另一位住在其旁边牢房的人,看起来身宽体胖的,估摸着是个真贪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