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库珀和斯科特准时来到布莱雅路,
他们还给陆时带来了正装。
因为时间不够,所以无法找裁缝定制,用的是成衣,或多或少有些不合适,尤其是肩膀,不得不在里面垫一些布料。
陆时还戴上了圆顶礼帽,用来遮住卤蛋一样光洁的大脑门。
但总体来说,西装要比大褂什么的精神很多。
三人一同坐上马车,
斯科特有些抱歉地说:“陆先生,今天虽然说是沙龙,但地点安排在《泰晤士报》的总部。所以,你一定要留心,那些记者、编辑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沙龙一词源于意大利语单词“Salotto“,是法语“Le Salon”一字的译音,原指法国上层人物住宅中的豪华会客厅,
会客厅是私密性质的领地,也正因为这种私密性,志趣相投的人们才能聚会一堂,一边呷着饮料、欣赏着典雅的音乐,一边无拘无束地畅所欲言,
今天的沙龙被安排在《泰晤士报》总部,可见那些保守派没安好心。
很快,马车就到了舰队街,在《泰晤士报》总部的门口停下,
一个办事员领他们进入总编室。
因为《泰晤士报》最初的发行人和总编是同一人——约翰·沃尔特,总编室就等于总经理办公室,所以面积大得离谱,兼具办公、会客、起居休息等多项功能,极尽豪华,
房间东侧的两扇窗户甚至是落地窗,保证各个角落被明媚的阳光覆盖。
屋内已经聚满了人,
舰队街各大报社的编辑和记者放下不提,还有老熟人阿瑟·柯南·道尔,
此时,他正和《泰晤士报》的主编巴克尔低声聊着天。
陆时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们窃窃私语,
“怎么会有亚洲人?”
“你看,他是跟着库珀和斯科特那对连体婴来的,莫非他就是Lu?”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靠!他们不会把我们当猴耍吧?”
……
议论声越来越大。
库珀尴尬地摸摸鼻子,低声说:“因为我和斯科特都叫查尔斯,再加上《苏格兰人报》和《曼彻斯特卫报》政治倾向相近,所以有些老顽固会叫我们连体婴。”
他已经对陆时不大避讳,像“政治倾向”这种词该说就说。
陆时问:“我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该怎么做?”
库珀朝主编办公桌的方向点点头,
“等主人主持。”
说完,他和斯科特领着陆时到旁边坐下。
没多久,巴克尔站起身,清了清嗓子,示意众人安静,随后说道:“今天请来了两位朋友。准确地讲,是一位老朋友、一位新朋友。”
他指了指身边的道尔,
“我想,这位老朋友不需要我再介绍了吧?各位同仁应该都很渴望在自家的报纸杂志上刊登他的作品。”
瞬间,屋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甚至还有欢呼。
道尔脸上笑开了花,对众人挥手行礼,沉稳地说:“鄙人新作《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将在下周三开始连载,望各位嘴下留情,少些批评,多些鼓励。”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场之人全都尽力向前凑,
“道尔医生,《巴斯克维尔的猎犬》是福尔摩斯系列新作吗?”
“传言是真的?您已经决定复活福尔摩斯了?”
“请一定要接受我们的采访。”
……
道尔被声浪淹没了。
巴克尔咳嗽一声,让注意力重新转到自己身上,之后说:“接下来我要介绍新朋友了。”
说着,他走到陆时所坐的沙发后,双手撑着沙发靠背。
众人的目光自然被吸引过来。
巴克尔说:“这一位,就是《无人生还》的作者,Lu,本名陆时。”
气氛与介绍道尔时截然不同,
屋内一片安静。
陆时微笑着挥挥手,说道:“谢谢大家。”
在一旁的库珀和斯科特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心说陆时还真是大心脏,现场甭说鼓掌,连个打招呼的都没有,这种情况下还能说出“谢谢大家”,不是赤裸裸的提醒吗?
果不其然,有人反应了过来,
啪啪——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
巴克尔轻笑,
“没想到Lu竟然是一名中国留学生。但好像又很合理,那个笔名颇具中国韵味儿。”
道尔也开腔了:“这件事不能怪巴克尔先生。《无人生还》的文笔生动、描写老辣,怎么看都不像非英语国家的人的作品。”
他看向陆时,
“不知陆先生师承哪位大师?”
陆时哪能不明白对方意有所指,
只可惜,道尔和巴克尔的如意算盘必然落空,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早已经准备好了,说:“我很喜欢奥斯卡·王尔德先生的作品,尤其是那部《多利安·格雷的画像》,反复研读不下十遍,仍是常看常新、回味无穷。”
听陆时说起王尔德,道尔相当无语,
第一次见面时,他给陆时吹嘘过那段和王尔德被邀请参加饭局的经历,说那顿饭催生了《四签名》和《多利安·格雷的画像》两部名作,
所以,他现在肯定不可能跟陆时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因为一句话说不好,容易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另一边,巴克尔也很无语,
王尔德是英国最伟大的作家与艺术家之一,剧作、诗歌、童话、小说,无不精彩,
但问题在于……
王尔德好男色!
(当时尚未诞生“同性恋”这个名词。)
在场的保守派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可能正面评价王尔德。
而事实上,直到20世纪末,在遭到毁誉近一个世纪后,英国才终于肯给王尔德树立雕像,于1998年11月30日在伦敦特拉法尔加广场附近的阿德莱德街揭幕。
巴克尔总不可能说:“陆先生,您挑的偶像不太好,要不换一个吧?您看,莎士比亚怎么样?”
毕竟人家从东洋留学而来,向往英国文学,
这话实在说不出口啊喂!
至于那些左翼报纸,本来就是跟《苏格兰人报》和《曼彻斯特卫报》穿一条裤衩的,更不可能出来拆台。
屋内安静得可怕。
陆时环视一圈,看着这帮洋人或憋笑、或便秘的表情,不由得心生感慨,
想想现代欧美那如同走火入魔的政治正确,再看看20世纪初英国人对王尔德的讳莫如深,
只能说,这个世界,变化太快。
陆时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各位怎么了?王尔德先生天纵奇才,我就是受了他的影响才决定远来伦敦留学,可你们怎么反而……你们怎么连自己国家的伟大文豪都不愿意承认?”
说着,他叹了口气,
“英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
不知为什么,说出这句话的感觉莫名的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