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大?董大?”
张胜猛地推了旁边走路发呆的同伴一下,有些纳闷道:“你傻乐什么呢?”
董大回过神来,摇头道:
“没啥,这不是一晚上没睡,精神头不太好而已。”
“那你可打精神来,那些梁国的修行者凶得很,我们巡逻的时候得看得仔细些,有什么不对劲的动静立马回报。”
“我晓得。”
董大点了点头,跟在张胜后面,落后几步,左右看了看。
此处是皇城外围,房屋鳞次栉比,格局简朴,多是太常寺乐师住所。
提起司掌礼乐的太常寺,或许人们不太熟悉。
但说到另一个职能差不多的官方机构——教坊司,那就肯定如雷贯耳了。
同样是舞乐,教坊司对内,私下里就是烟酒都来,百无禁忌,太常寺对外,主管的是祭祀乐舞,宗庙礼仪,却是天子的颜面。
但梁文帝苏煜是风雅之人,唯好阳春白雪,并不喜靡靡之音。
因此本来应该由教坊司担任的工作,也交给了太常寺,以至于教坊司竟然险些失业……
陈旷原本便是太常寺太乐署中的一个散官,别看他这个乐师被达官贵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但其实也有从八品的正经官衔。
若有朝一日他能回到那个将他刺瞎眼睛又卖了一斗米的家里,也算得上是衣锦还乡。
这些住所形制大差不差,极难分辨。
但幸好那乐师告诉了他一个比较好判断的特征——
他和乐正的住所门口都有一棵枝杈很低的海棠树,每次他经过时都会被刮到头发。
董大定睛看去,仔细观察。
发现有小半的房子门口都种了海棠,此刻都已经半凋,落红铺了一地。
董大:“……”
他就不该信那个瞎子的邪!
一个瞎子,光知道自家门口有什么树,哪里知道别人门口有什么?
白跑一趟,真是晦气!
董大啐了一口,等到下回轮班,定要这瞎子好看!
他疾走几步,正准备追上张胜,却忽然顿住脚步。
再仔细看了看。
“有海棠的门户似乎也不多,若是全部寻上一遍,也费不了太多功夫……”
本来巡逻任务是从他们轮班休息的狱卒里面随机抽签的,但今天他主动将任务揽了下来,伍长还夸他有上进心。
巡逻路线固定,时间却有弹性……只要另一个人能帮忙作伪证。
董大思量甫定,忽然捂着肚子,哎呦呦叫唤起来。
张胜听见动静,紧张回头: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情况?!”
董大面色痛苦:
“我、我闹肚子了,许是昨天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张胜没有起疑:
“难怪你今日总是心神不宁,这可如何是好?”
“哎呦,不如你、你先去巡逻,我去旁边的屋舍里解手,等会儿就追上去。”
“这……也好。”
张胜叮嘱道:
“你可得快些,我最多等你一刻钟!”
董大连忙点点头。
目送张胜远去,董大连忙冲进旁边的几间屋舍内开始胡乱一气翻找。
“在哪呢?金杯琉璃匣,这瞎子也真敢说,几个小乐师,再多的赏赐又如何,这些东西到得了手上?”
“皇帝要是真赏识,还会住在这破地方?真当我是傻子不成!”
他可不傻,这乐师临死开口,嘴里肯定是九假一真,有多夸张说多夸张。
董大转了转翻出来的一枚银锭,得意哼笑:
“不过……只要能找到这一成真,我就是赚的,若是他没说谎,更是大赚特赚!”
眼前的床底地窖里埋了大约五十两银子,果然没有所谓的二百两之多,但也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董大看得眼热,想了想,将手里那锭银子塞进衣襟里,随后将其他银子重新埋好。
梁国的官银不好出手,但他这样的下九流人物,自有自己的路子。
退出狭小的地窖时,上头床铺忽然掉下来了一个布偶。
布偶十分陈旧,缝补的手艺极其糟糕,填充的棉花和谷子从里面漏出来,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上头缝着的字依稀可辨,是“家贫无能,旷儿莫归”。
“……什么破玩意?”
董大皱眉扔到了一边。
他关上地窖,算了算时间,嘀咕道:
“那琉璃匣还是不找了,不是扯淡么,一个乐师,怎么会被赏赐皇帝才用的丹药?”
董大转过身,忽见门口站着一个漆黑人影,一双猩红眼眸直勾勾看着他。
“你说……什么丹药?”
董大吓得后退两步,倒在地上,惊恐万分。
“黑、黑甲卫?!我我我我,我没干什么,我只是、只是闹肚子,在找茅房……”
黑甲卫不同于黑甲军,是李红绫的二十名亲卫,正是通过灵识监视着牢房的人。
这名黑甲卫不耐烦地往前走了一步。
董大的一条胳膊瞬间飞了出去!
鲜血泼洒一地。
“我说,我说!”
董大痛得满头冷汗,声嘶力竭:“那乐师说,乐正与梁帝亲近,曾经被赐下一枚丹药,就放在琉璃匣里!”
黑甲卫点了点头:“很好。”
董大松了口气,却忽然感觉冰冷的手甲抓住了自己的头顶,用力往上一提。
他茫然抬起头,发觉自己的视线越来越高……
直到与黑甲卫猩红的眼睛对视。
“给我搜!”
黑甲卫松开手,仍由那颗头颅滚落在地。
他身后,大量身穿黑甲的士兵涌入这条街巷,开始挨门挨户搜查。
刚才离开的张胜也被抓了回来,当场砍下头颅。
黑甲卫似是想起什么,吩咐道:
“此事不可泄露,如今担任狱卒的是哪几个?那乐师和……算了,左右不过十五人,全杀了吧。”
他挥了挥手,手下恭敬后退。
……
陈旷端着那碗菜泡饭,感觉到有一道火热的像白炽灯一样明显的目光投射了过来。
他斜眼看向旁边,果然有个矮不隆冬的身影眼巴巴地贴在栏杆上。
“咕嘟。”
咽了口唾沫。
牢房空阔,还带回音的。
陈旷暗自好笑,看了眼那菜泡饭,忽然惋惜地叹气道:
“唉,这泡饭里怎么有只虫子啊,这下可怎么吃?”
“左右没有胃口,不如倒了算了。”
他假装茫然摸索着四周,烦恼道:
“可这些地方我都得睡觉,倒哪里好呢?天牢里怎么不给个泔水桶?”
旁边,一个神秘的声音煞有介事地道:
“这里这里,泔水桶在这里。”
“真有?哪里?”
“你看不见,我告诉你,你只要往前走三步,再往右边挪一点点就可以了。”
“哦……”
陈旷走过去站定,憋着笑努力不去看面前一脸严肃的小屁孩。
她仰起头,目光直勾勾盯着碗底。
脚下精准地侧移一步,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了,就是这里,你可以倒了。”
陈旷侧倾手里的碗,稀薄的菜泡饭像瀑布一样流淌下来。
幼年期的泔水桶眼睛发光,仰头张开嘴巴接住。
她也是天赋异禀,竟然无需合拢嘴巴,喉咙蠕动几下,就将嘴里的稀饭全咽了下去。
梁国夫人看着这一大一小,一个敢倒,一个敢接,看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