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十七年的夏末,渥美半岛,田原。
狭窄的小道上,两个武士带着一个大约六,七岁的男孩,行色慌张。
“真是没有想到,户田康光这个混蛋东西竟然做出如此下作的事情来!”松平三左卫门背着男孩,气喘吁吁的一路奔跑着,身后松平金田紧随其后,手里拿着武士刀,警惕着来自后方的威胁。
“多说无益,如今只有想办法逃回三河才是,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少主!”,松平金田咬牙切齿的说着。
三左卫门背上的男孩名叫竹千代,是三河冈崎城城主松平广忠的嫡子。
松平家是三河地方的豪族,说是豪族,但是由于三河地方土地贫瘠,丘陵林立,出产十分匮乏,所以在东海道属于十分弱小的势力,尤其西边是尾张的织田家,东面是骏河的今川家,夹在中间的松平一族不得不过着朝秦暮楚的艰难生活。
在两次小豆坂之战中,松平家如同踩钢丝一样,每次都是通过向今川家的求援,才勉强之极的抵挡住织田信秀的攻势。
残酷无比的现实告诉家主广忠,如果失去了东面的支持,松平一门的灭亡,几乎是不可能挽回的。
于是,当今川家的家主义元提出将广忠的嫡子竹千代送到骏府馆的时候,广忠没有任何的犹豫,立刻让自己的心腹家臣松平金田和松平三左卫门带上儿子,前往骏河。
从三河冈崎出发,前往骏河,如果走陆路的话,要翻越数重山岭,不要说六岁的孩童,就是大人也是十分辛苦的一件事。而如果往东通过由蒲郡,在渥美半岛的港口上船,由海路前往的话,不但一路路途轻松,而且在时间上也是十分快捷。
而占据着渥美半岛的户田氏一直以来都与三河的松平家有着亲缘关系,如今松平广忠的侧室真喜姬就是户田家家主康光的女儿。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时候的户田康光其实已经对松平家起了二心。
虽然第二次小豆坂之战,松平家在今川家的支援下,取得了对织田信秀的胜利,但是相比于尾张的富庶,贫穷的三河就算是打了胜仗,形势依然在岌岌可危之中,谁知道织田信秀只需要多久就可以恢复元气,然后再次举兵前来呢?
可能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户田有了背叛松平广忠,投靠织田信秀的想法。
于是,广忠让儿子走海路的决定就变成了送羊入虎口。
眼下几乎已经是到了绝境了。
面对当地的户田族人和织田信秀所派出的别动队,竹千代又怎么可能逃脱呢?
伏在松平三左卫门的肩膀上,竹千代感觉到了危机的存在,年仅六岁的他轻轻的拍了一下三左卫门。
“呃?”
紧张的武士回头看了少主人一眼。
“看到那边的那个孩子了没有?”稚嫩的声音指向前方农田旁正独自嬉笑玩乐的男童。
“恩。”
“你和金田大人把我的衣服跟他的对换,然后,背着他往前面逃吧,我留在这里。”
“什么?”三左卫门看着一脸天真无邪表情的少主人,心中的惊讶简直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旁边的松平金田立刻就意识到了幼童的想法,一种惊喜充斥着他的心间,少主这样的年纪,就有如此了不起的智谋,如果能够坚持到少主成人,松平家从此崛起,恐怕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吧!这样想着,金田几乎要落下泪来。
“少主真是了不起,可是,您一个人留在这里,一样十分危险,您怎么可能独自一人回到冈崎呢?”
“把你们身上的钱全部给我,这个孩子的父母应该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吧?用钱说服他们带我回冈崎不就可以了吗?”
竹千代怯怯的对着松平金田说道。
金田看着三左卫门,一脸的不可思议,越发觉得这个年幼的孩子思虑竟然如此出人意料的周密,就算是自己的话,也无论如何不可能在这么危急的时刻还能有这样的主意的。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按照少主说的去做!”金田大声的呵斥道。
三左卫门已经混乱的思绪马上认同了这个方法的绝妙,这是如今唯一可以脱困的办法啊!自己可真是无能,这样的办法竟然要年仅六岁的少主提出来。
头脑简单的他除了佩服以外,已经完全没有自己的想法了。他立刻放下竹千代,到田垄边强行抱起已经吓哭了的农家儿童,剥下他的衣服。
竹千代这个时候也走过来,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交给兀自大哭的男童,轻声细语的说道,“我们来玩交换衣服的游戏吧,你看我的衣服多漂亮啊!”语气之天真,立刻让三左卫门怀里的孩子停止了哭泣。
片刻之后,松平金田和三左卫门抱起再次大哭的孩子,往前方逃去,而竹千代蹲坐在泥地上,似乎无忧无虑的玩起了石头和烂泥。
“小孩,有没有看见两个武士带着一个大概六,七岁左右的男孩子?!”
织田家的追兵问道。
农田旁的幼童看着面目狰狞的武士,满是泥土的小手往前面的树林方向指了指。
追兵们头也不回,便追了下去。
似乎在傻笑呢,只有六岁的竹千代。
然而事情并没有按照幼童的想法发展下去,在织田家追兵的身后,户田家的人里面,有一个去过冈崎,他认出了竹千代。
仅仅五百贯的永乐钱,竹千代就被卖到了织田家。
“我只值这么多吗?”
在被送往尾张的路上,一脸天真表情的男孩无奈的想着。
这个幼童就是后来的德川家康,这个事件就是当时东海道有名的竹千代人质事件。
不过由于之后松平三左卫门和松平金田因为没能保住幼主而切腹自尽,这次事件过程中所发生的这个小细节并没有流传出去。
年幼的竹千代依旧保持着天真的表情在这个乱世中东飘西荡。
到上一章结束的时候,今川义元死在了他上洛途中那个叫桶狭间的地方,而已经长大成人的竹千代之前就已元服,并以今川家前锋大将的身份在尾张的前线进退维谷。
“义元大人真的已经死了吗?”
名叫松平元康的青年依然无法相信,如此强大的今川家四万大军会在一场风雨过后,灰飞湮灭,而号称东海道第一弓取的大名今川义元的生命也随之陨灭。
“撤退吧,主公,我们回三河!”从小就陪伴在元康身边的鸟居彦右卫门这个时候刚刚二十一岁,年轻的脸上仿佛对义元的死在幸灾乐祸,元康知道,三河的武士,没有一个对骏河人有好感的。
“说说你的想法。”元康一边派出斥候到周边了解如今混乱如麻的战况,一边站在树林边询问着手下的意见。
“义元大人既然已经战死,如今骏河的大军一片混乱,我想冈崎那里应该也是一样的吧,趁此机会,我们杀回冈崎,主公,三河人一直在期待着您回去重新领导我们呢!”鸟居彦右卫门兴奋的说道,仿佛松平家的复兴就在眼前一样。
“那么,小五郎是怎么看的呢?”元康又问。
酒井小五郎忠次是父亲松平广忠时期就出仕的家臣,如果再追溯到他父亲一辈,同样是元康祖父松平清康时期的重臣,天文四年的守山崩之变,清康被家臣阿部弥七郎所杀,当时家中混乱无比,就是依靠小五郎的父亲一力支持,当时只有十二岁的元康之父松平广忠才得以顺利继承家督之位。
天文十八年,松平家的不幸竟然二次重现,广忠再次上演自己父亲松平清康的悲剧,死于自己家臣之手,这次的凶手是片目弥八。
此后,冈崎城便落入今川家手中。
而酒井忠次毅然只身一人来到骏府馆,成为当时依然是今川家人质的元康的侧近。
这个时候的酒井小五郎忠次已经三十三岁,而且自广忠时期就已经是屡立战功的有名武将,不但武艺出众,战阵熟练,而且处事平稳,性格稳重。
元康一直很看重他的意见。
忠次皱着眉头思考了片刻,对元康道:“不管怎么样,义元大人的惨败已经不可质疑了,如今的形势,我们的确应该后撤。至于是不是要夺回冈崎,还是要看看之后的变化,不可贸然行动呢。”
元康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露出坚毅的表情。
“不管义元大人如今是否已经战死,我们三河的武士不能在这个时候就弃之而走!我们应该在这里结阵,抵挡住织田家可能的攻击,让骏河的败兵能够逃回去。”
“啊?”
身边的诸将都对元康这样的决策有所疑惑,义元既然已经战败,连骏河自己的军队在这个时候都想着逃命,为什么我们三河人还要为他们卖命呢?
“我们既然是奉义元公的号令出征,现在情势不明,就算战败已经不可避免,但是作为武士,这个时候难道只顾自己逃命而背弃义元公竟然是正确的吗?我元康虽然年轻,但是义理所在,还是懂一些的,所以我等就在这里迎击织田军吧!”
众将纷纷为元康的大义凌然所感动。
“主公所言真是让人感动,之前是我等胆怯,想想实在羞愧啊。”
“主公大义,实在让人钦佩,既然作为盟军,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背弃义元公才是啊!”
于是在骏河今川大军分崩离析的时候,一个让败兵感动的场景出现了。
松平元康在一个山坡上竖起了自己的军旗,阵容堂堂正正,士兵们视死如归。
“请赶快后撤吧,我松平元康在这里负责阻击敌人,无论如何,请一定要活着返回骏河,不要辜负了我元康以死为代价的殿后啊!”
每当有骏和的士兵或者武士从身边经过的时候,松平元康总是大声的宣告着。
“啊呀,这种时候,也只有三河的元康大人在为我们义元公卖命呢!元康大人真是一个让人感动的忠义之士呢!”
这样的风评后来一直传到骏府馆,连今川氏真都感动的流下了眼泪。
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前方也没有出现织田家的追兵,松平元康这才命令军队收拢起来,改变作战的阵型,变成行军阵,开始向冈崎后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