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缕春风在五月的末尾终于散尽了,远江在一片表面的安详之中迎来了永禄十一年的初夏,空气渐渐开始变得炎热起来,但是,从大海吹过来的带着咸味的风总算还有着清爽的凉快,让这里的人还不至于在日上中天的时候因为实在耐不住热气而脱光的衣服在河边的树荫下纳凉。
宇治新左卫门重信此时正站在水田中与自己的父亲一起插着秧,播种的季节里,这是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的童年的快乐了。
光着脚,将裤脚翻到腰间用绳带绑定了,因为天气炎热而将自己的上衣脱去一半,头上绑着钵卷带,在田间挥洒着自己的汗水,与领民一起劳作一天,到傍晚的时候,大家一起聚拢在田陇边,看着一眼望去整整齐齐,碧绿生青的秧苗在夏天的风中前后摇摆,真是一件让人心生愉快的事情。这个时候,宇治家的内样众家臣,久木兵太郎搬来马扎,请宇治甚左卫门坐下了,然后在田边堆起一个火堆,将一口铸锅架在上面。旁边自有两个家人,一个扛着一裱陈米,一个带着一个半间长短的木桶,久木太兵卫从河中取来清水倒入铸锅之中,随后当着大家的面将米和水放进大锅中,众人看着他盖上锅盖,都兴奋的高声谈笑着,不多时,便闻到一阵阵米饭的香气从锅盖的缝隙里飘散出来,不免都露出渴望的眼神来,甚至有些连口水都流了出来。
宇治新左卫门看着大家这样聚在一起,劳作一天之后,一同分享食物的场景,不禁觉得这样的生活真是让人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童年的时候,因为身体瘦弱,所以帮不上大家什么忙,那个搬木桶的角色就一直是他来担当的呢。
米饭完全煮熟之后,久木太兵卫指挥着两个村民小心翼翼的将铸锅从火堆上提下来,随后有几个宇治家的女人开始制作饭团,用俵纸铺在地上,然后将做好的饭团用箬叶包了,整整齐齐的放好。
而久木太兵卫则再次招呼两个家人过来把另一个略小一点的铁锅放到火堆上面,倒入清水,随后从那个木桶中分别取出盐,味增块,昆布,鱼干和两大条腌萝卜,于是,当所有的饭团都制作完成的时候,空气中有多出了一股味增汤的香味……
这就是夏季插秧季节里,宇治津村所特有的场景,每一个参与劳作的村民都能吃到一个饭团和一碗味增汤,这是宇治津村自开创以来就有的传统,一直到秋天丰收稻米的时节,这样的由宇治家家主举办的食会至少会进行三次,数百年几乎从来不曾中断过,除了宇治新左卫门离开家乡前往鹿岛的前一年,由于今川家收取的各种各样的税,栋别钱以及似乎没完没了的普请役,这样的快乐的聚会只进行了一次,这也是让宇治甚左卫门深感愧疚和艰辛的一年。
今天的这次已经是今年的第二次了,村民们无不对家主,宇治大炊助大人的慷慨感到鼓舞,因为这也证明了如今的宇治家,比起往年有了更多的存粮,大家的日子总不会比前几年过的差了吧?
但是,这样的心情并不是宇治津川的田陇边所有人都能拥有的,至少现在依然坐在马扎上面,脸上含着淡淡微笑的宇治甚左卫门重亲就不可能有,因为他知道,用不了多久,一场新生的远江与强大的骏河之间决定彼此生死的战争,就会爆发,这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吧?
宇治重亲看着村民过来向他表达尊敬,一边微笑着点点头,一边忧虑的想着。
“父亲,今年的夏田祭进行的很顺利呢,希望宇治津村能够有一个好收成,”站在旁边的宇治重信似乎感觉到了父亲愉快的表面之下,所怀有的那挥之不去的担忧,便想着用一些从饭尾城得到的情报和消息来安慰一下自己年老的父亲,“阿鹤夫人在我离开曳马城的时候跟我说过,今年不管会不会发生战事,年贡都将减少一分,而一旦今川家发动远江侵攻的话,只要我们能够按照兵役账上记载,出动定额的足轻众和阵夫,那么,年贡还可以再减少一分。”
“重信啊,这场仗一旦打起来的话,就绝对不会是以前,我们在今川家麾下的时候那样打的那种可以敷衍了事的仗了啊……”宇治重亲转头看了看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了的嫡子,眉头虽然有些舒展开来,但是原本有些僵硬的微笑反而消失不见了,他语重心长的说道,“今川家是不可能放弃远江的,尤其是眼下的这种形势,只要骏河太守有着一点清醒的认识,就一定会派出大军前来进攻远江的,而这次的战争对于我们来说是能否生存的一战,但是,你要知道,这对于太守大人来说,也是一样的啊,不分胜负,只决生死啊!”
“对于我们来说是能否生存的大事,这自然是的,可是,为什么对于骏河太守来说也是生死之事呢?”宇治重信毕竟还是一个刚刚回到远江,去年秋天才元服成为武士的年轻人,他对事物的洞察力显然还没有达到他的父亲那样的敏锐和经验丰富。
“重信,像骏河太守这样统治着大量领地的人物来说,一个地方出现反乱,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就给予足够的压制的话,就会对自身的权威造成很大的损害,而这种权威上的损害,又会反过来影响自己治下的其他领地的各种势力,让他们的心里产生出对统治者的轻视,这就是十年前,治部大辅大人(今川义元)死在桶狭间之后,三河的德川大人表现出脱离今川家的趋势的时候,现在的骏河太守没有在第一时间给予压制,是他最大的失误,也正是这样的形势发展下去,到了今天的地步,连我们远江都表现出了反对太守大人的坚决态度,重信你想想看,如果他依然放任我们的话,是不是就会在不久的将来,连骏河都无法掌控下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