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完全按照计划进展的话, 其实会是有点无聊的。
当然,杰森会这么想完全没有抱怨他做事太顺利的意思。别开玩笑了,就这么点小小的成绩,算什么“太顺利”啊?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挫折和失败好吗?
他只是没有遇到过根本没办法克服的挫折,更没有遭遇到会令他一蹶不振的失败罢了。
从这个角度上说,杰森认为他的运气还是很好的。
现在他已经从刚刚苏醒过来时那种满腔愤怒和仇恨的状态里逃脱了, 恢复理智的感觉太棒了, 相比起来他之前所感觉到的一切还真不好受,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眼前的整个世界都是黯淡的。
不, 不仅是黯淡, 世界是带着腥红色和血腥味儿的。
死而复生的后遗症在于, 你一旦死过一次,就很难再用你没死过之前的眼神去看待一切了。
而且死而复生后口里的味道很糟糕,每天醒来的时候, 杰森总觉得他的口里会有一股泥土和半干涸的血混合在一起才会有的味道,他呼吸到的空气也也会有股难以明说的潮湿和腐气。
很长一段时间里, 这种古怪的错觉和那些骨骼被撬棍打断的痛感一起折磨着他的神经。
而不管怎么说, 杰森要承认,他刚来哥谭时的怪脾气和大肆杀人的举动是和这些幻觉有关的。
直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想好要怎么处理和继他之后出现的罗宾——不, 红罗宾。
他和芭芭拉说的那些话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但也有那么一两分他没有言尽其实,比如在和红罗宾有关的事情上他就撒了谎。
——开什么玩笑!
——他怎么可能不讨厌红罗宾!
还有什么他不会和红罗宾计较太多,什么他根本不在乎在他之后还有多少人成为“罗宾”……杰森是有点明白在得知他, 杰森·托德,成为罗宾之后,格雷森连夜跑来威胁和警告他时的心情了。
但知道之后,其实也难免会有点意兴阑珊。
罗拉和他讲的话太多了,他在那段时间里的思考也太多了,有时候最痛苦的事情,就是承认某种你想尽了办法去逃避的事实。
比如——
“迪克的脾气就是比你好啊,活泼,该温柔的时候就温柔,还乖。”
“迪克做助手的时候就是比你听话嘛。”
“做助手最重要的特质就是服从命令,但你总是不服从命令。”
“都说要一视同仁,但是有谁真的能做到一视同仁呢?大家都喜欢更好的那个。”
“迪克就是更好的那个。”
“也不是说你就差了,但是迪克和你相比起来就是做得更好呀。你们彼此讨厌,其实也是很清楚这个事实的对吧?迪克觉得你根本不配继承‘罗宾’这个名号,你呢,又因为总是不如迪克讨厌他。”
“我去布鲁斯家玩啦!真有意思,所有人都最喜欢迪克。我都有点好奇他到底有多好了。”
……
事实是,迪克就是比杰森更好。
其实罗拉也说过很多话,告诉他并不是说迪克就一定比他更好的,而且她说的话并不是单纯地安慰,她是真的这么想的。
“你就不应该和迪克作比较。”罗拉这么说,“为什么要按照迪克的标准去定义‘好’和‘差’?你和他根本就不是同一种人。如果你和迪克一样好脾气,你在犯罪巷根本活不下去。至于听话,对一个助手来说最值得称道的品质当然是听话,但对一个领导者来说,‘听话’和指着他的鼻子侮辱他也没什么两样了。”
她轻轻将他推倒在床上,要他仰面躺着,然后趴在他的身边,无所事事地、有点爱怜,又有点嘲笑地吻他的额头和鼻梁。
“也许如果你没有被蝙蝠捡到,会过得更好一点。”她说,“蝙蝠是个控制狂,而你呢……你不是那种乐意遵从命令的人,就算你一开始因为许多原因按别人的命令去做了,你也没办法坚持到底。”
她的安慰诚恳极了。而且相当有效。
尽管当杰森试图想象如果他那天没有去偷蝙蝠的轮胎,没有被蝙蝠捡回去,没有成为罗宾的话……每当他试图想象,他能想象出的未来都是一片空白。
紧随而来的,就是罗拉含泪的吻。
她从未和他交谈过,她从未和清醒的他说过话或者有过对视。她总是能精准地避开他恢复神智的那些时间段,就像他身上有个什么她能看得一清二楚的开关。
但她那么了解他,甚至比杰森对自己的了解更深。
杰森从来没想好要怎么对待红罗宾。
理智上说,他当然十分清楚红罗宾的无辜,也十分清楚把他和蝙蝠之间的恩怨转嫁到红罗宾身上是非常幼稚的行为,但情感和理智是两回事,当红罗宾冒冒失失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杰森发现,他的手实在是痒得厉害。
见到红罗宾后他最想做的事情,果然还是狠狠地揍红罗宾一顿!
更别说这小子完全就是主动撞到他手上的!
简直是送上门来挨打!
眼看红罗宾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蹿出了门,红头罩也不着急。他慢悠悠地推开窗,往下张望了两下,然后一手撑着窗台,往下一跃——
红罗宾狼狈地滚到了一边。
他缩在墙角,警惕地看着正缓慢朝他所在的方向逼近的红头罩,紧张地思考着怎么逃出生天……每一个能够逃生的方向都被堵死了,至于和红头罩对打?不用动手红罗宾都知道他绝对没可能获胜,红头罩的身手可是连蝙蝠都称赞过不好对付的!
不过……蝙蝠到底没有认出来红头罩到底是谁?
这个疑惑在红罗宾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这才猛然惊觉这个一直以来都被他忽略掉的疑点。
如果红头罩真的是芭芭拉所暗示的人,蝙蝠真的会对此一无所知吗?
“厉害了,小子,这时候还能走神?”红头罩戏谑的声音将红罗宾的思绪拉了回来,“看来你是对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了。”
“别再继续了。”危急时刻,红罗宾脱口而出,“我知道你是谁!”
红头罩的动作一顿。
但红罗宾没有感觉到威胁降低,恰好相反,如果说之前的红头罩给他的感觉是懒洋洋地逗弄误入领地的小动物,现在的红头罩就是领地被入侵的雄狮——他站在原地,不再接近,也不说话,但危险的感觉相较于之前更胜一筹。
红罗宾隐约感觉自己说错了话,但事已至此他也没可能把自己说出口的话吞进肚子里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劝说:“我知道你是谁,你是上一任罗宾——”
“上一任罗宾已经死了。”红头罩说,他的声音里毫无喜怒,“难道你不知道吗,红罗宾?”
红罗宾说:“但现在你站在我的面前,所以,虽然我不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当然不可能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红头罩说,他冷哼了一声,紧接着毫无预兆地发动了攻击!
罗拉在做梦。
她并不清楚自己在做梦,梦里的事情也是很模糊的,看不到任何明确的影像,只是大片大片的情绪。
然而这些情绪又很生动,是那种你打开一瓶冰镇饮料,一口气灌下去,然后激灵灵地感觉到那股爽快的凉意的生动——只是单听描述就能明确地感受到这种感觉的生动。
是那种你一定经历过,尽管你甚至不一定记得具体事件,但一定记得某种情绪的生动。
原本罗拉应该想很多东西。
这种时候最适合来一点复杂的心情和茫然的独白,就像任何一个真相被揭开的时候,所有涉及此局的人都会闪亮登场并细数自己曾做的事情,务必要让整个事件的逻辑链都完美无缺,没有一个人会多余,也没有一个人被精简。
但不必了。
没有必要这么做。
没有必要一定要把每一件事都弄得一清二楚,事情看得太清楚不是好事——任何太绝对的理念都不是好事。
在她诞生之前和她诞生之后一定发生过很多事情,她的诞生也一定和她的想象不相符合。
但就算是在错误的开始和错误的结局之间,也会有美好的经过。
为什么罗拉从醒来之后,尽管口口声声都在说要找父母,但第一反应永远不是母亲,而是爸爸呢?
……因为她是能感觉到某些情绪的。
洛告诉她,为了让她的大脑苏醒过来,瑞贝卡将自己的意识和她的意识进行了某种共振,也许在这种玄妙的共振里,某些记忆和情绪能得以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