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睡了个懒觉,因为昨天磨蹭到很晚才睡,没人催促我睡觉,躺在床上感觉孤零零的也很别扭。说实话,一个人住的感觉并不好。不过,今天就开开心心吃点甜食,精神饱满发一天呆吧——如此想着,当我走到客厅时,吓了一大跳。
该怎么说呢……若若,对,就是她,她居然坐在沙发上,拿着不知道从哪里取来的书在读。
“若若!”
我惊慌地失声大叫,可若若无视了我的惊呼,反而还用自我主义者所特有的振振有词腔调调侃——
“哎呀,早啊,坐地上很凉的,起来起来,你又不是拖把。”
“别装傻啊,你在这里做什么?”若若合起了手里那本写有《Finnegans Wake》的书,将它随手一丢,它便消失不见了,“我?毕竟在这里还有事,就分身了一下。”
分身?还有这种功能吗?她是孙猴子吗?
“分身乏术这个词对我不适用,现在刚和绳绳下了飞机,见到了好多老面孔,哎呀,集会地点真是下了好大雨,你要不要上网查查气候验证下我的话?我的若若引擎可以借你哦。”
她敲敲面具,炫耀一般地说。这句话有着具有强大说服力。
“免了,你开心就好……”
我不打算追究她的分身和绳绳去了哪里,她们在哪里开会也和我没关系,反正我只是个平凡的人类。我更在乎她打搅我独居生活的目的:“那,你要做什么?在这里有什么事?”
“在此之前——”若若态度认真了不少,“以人的视角来看,如果有人能活上很久很久,久到可能会比人类把地球玩毁还要久——会如何呢?”
若若忽然这么问我,并未直接回答我的问题。由于她依旧戴着面具,所以我看不见她此时的表情。但这个问题,还真是挺没趣的。
“应该会很无聊吧。”我回答之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些,“不过……那么长时间,就可以探究明白未知的一切了,这个过程应该会有点意思——唔,但还是如今的短暂人生要好一些。物种的寿命是自然决定的,过长过短都不好……我是这么想的。”
“你不惧怕死亡吗?这样可以免除死亡哦?”若若又问。
“当然怕,但又稍微有点向往……”
毕竟死亡的概念,是活着的人绝对无法弄明白的。即便科学理论如何描述,可那无论如何,都是与生对立的,遥远无比,同样触手可及的另一极端。因而即便惧怕也是徒劳的,该来仍会来,死后是何也仅有逝者才能知晓。
我目睹过许多并未活着的家伙,或许是看透了我想到这一点,若若再问——
“文安,不去问问那些游魂野鬼,死了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不问,人古往今来都有一份浪漫,那就是对死亡的美化,因而对死之后的世界有美好的幻想,这也是淡化对死亡恐惧的一种手段……如果我仍然活着,却从死者口中听到了死后的感受,那我活着就会变得乏味。”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古怪的逻辑。”
若若捂着肚子大笑了起来,一点也不顾自己的形象。但是,这世界上谁都可以说我逻辑古怪,但唯独若若说,我只能嗤之一笑,也不知道是谁一直刻意搬出逻辑循环来戏弄人。
之后,她没再和我聊那些乏味的生死论调,只是不明用意地坐着,什么也不干。
我吃掉早饭,没了绳绳在身边,实在是有点无聊,连翻花绳也没有人能纠正了。也不知到了那所谓的神宴上,绳绳如果见到空空,她们又会聊些什么,另外我还挺想念酒神的。
我收好碗筷出来之后——“那根绳子借我一下吧。”
若若忽然摊开掌心向我索要,犹豫了会儿,我将绳子取下放到她手中。随着这一举动,我也见不到若若了。
那根绳子,也仿佛融入了黑夜之中,消失不见了。家中的寂寥感立刻浮现出来,哪里都听不见有其他人的声音,只有窗外喧哗的车鸣声,让我深刻的知晓,自己的脚踏回了这平凡的社会里。
若若会拿着那条绳子就此消失不见吗?但下一刻,这种不安的念头便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被谁抓起了手,然后将绳子塞在我手中的触感。
那戴着面具的神明,又出现了。
“人类的思绪……什么都能实现呐。”若若的声音透着苍凉。
我没有问她为何借走我的绳子,也没问她为何发出感慨,毕竟约好了她会告知我。等到她弄明白了,就会告诉我吧,我信任她,仿佛已和她处了很久。
往日常伴身边的小家伙不在,使得我闷闷不乐。手头也没有其他事情可以打发时间,每到这种时候,我就会想起以前还能听音乐消磨时光。
我翻了翻行囊,里面放着一本我前段时间旅程里,买来打发时间的话题书。
其实是本相当无趣的书,以讴歌青春的论调,写了些可以用烂俗来形容的事,最后强赛了一个悲剧结局。出版社将许多溢美给了它,读者还真买账,评论风向也很好,估计还要改编电影。
其实这和音乐没什么两样。
只是些没听过真正音乐和没读过好书的幼稚读者,在跟风而已。对此我也见惯了,反正低级商业运作无非就是如此,运作也恰好由于审美的低俗化而成功了。
我又把书放了回去,真不知道自己干嘛拿出来。
“不读吗?”若若问。
“读过了。”我还没自大到会对没了解过的东西嗤之以鼻。
若若清了清嗓子,端正坐姿,我马上知道她要做什么——肯定是要高谈阔论一番了,我还是躲远点吧。
“咳咳,注意注意,若若讲座,竖起耳朵竖起耳朵。”
我捂住了耳朵,但似乎被谁瞪了一眼,手不听话地放了下来,我还被迫做出了期待的表情。
“以往的年代,拿正统文学创作的范畴来讲,好作品和不是好作品的比例,大约是在1比800到1000这样子。糟糕的时代,会到1比1500到2000之间。在这些时代,极为拙劣的作品却并不多。”
说真的,我完全不想听……
“之所以糟糕的作品比佳作还稀有,这源于死板苛刻的教育制度,这制度的坏处你们这时代已经批判过很多了,你想必也明白,好处的话也有一些,比如培养出的文人,大多数质量都不低,可惜也有点木讷而不圆滑。”
“……其实我对这个没兴趣,要不要您歇会儿?我给您泡茶。”
“这个制度下,学而不杂,教材优异,学业艰苦,所以学生即便名落孙山,但也已足以用文人自居,因而创作的文学作品也不会差到哪。到了你们这个时代的话……虽说上世纪有非常多厉害的文学创作者,比例也非常优异……但从公元纪年2000年往后的这十几年里。比例骤降到了1比100000,而且这100000里,烂东西的比例极高。”
“哪有这么糟……”我不禁怀疑这个数字是不是她随口乱说的。
“别急,原因有很多,比如创作成本低廉——当下的教育制度,导致学的东西既杂而繁,竞争压力也不小——顺带一提,其实这种教育制度并不坏。回到正题——因而,很少有爱好者会有时间和耐心认真去钻研文学,就算钻研——也大多都是学者,而非创作者。既然如此,写作的人起跑线区别不大,水平普遍都乏善可陈。”
一点也不留情面的长篇大论,我只能听着。
“既然如此,就要靠才华来弥补了,才华范畴很广,有文笔好的才华,有能创作好故事的才华,有感性的才华,有发掘美的才华,具备一项很容易,可真正的好作品,是需要全部具备的才能写出来的,这就难了。再者说,当下对诗歌散文这样正统纯粹的文学载体,欣赏水平也极低,所以创作主要汇集在小说上,要写好小说则还需要一份耐心,这就难上加难了。”
“……正统文学没落?”
“算是吧,但这也是时代趋势,说不准,什么时候在这样的趋势下,就诞生出了崭新的文学形态,我很期待。因而我认为这个时代,只是黎明前的黑暗,只是不知黑暗将延续至何时……愈发昏暗的黑暗,愈发能突出光的明亮。”
“可按你说的,不是还有十万分之一的好作品吗?”
“……好作品并不代表会被千万人读到,说不定它正躺在谁的书柜和电脑硬盘里,跟不上时代的变化,而连出版都做不到。”
“会晨光熹微的。”
“哇,你居然会拽成语了,不过说得不错。”
就这样,我听若若哭诉了一整上午,耳朵要起茧了,却被她的神通广大强制保持端正坐姿,真是腰酸背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