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绳和掘掘之间有很多话要说,看见她俩要好的样子,我就提议由我独自去办这件事。既然在掘掘的地盘上,应该是不必担心走丢了的情况。就这样,在给我指了车站的路之后,她俩就和我挥手告别了,
久违的孤身一人,让我拾回了许多几乎都要忘掉了的孤独和愁绪。
到了目的地,那个车站冷冷清清,只站着四五个人在等车。可却极易分辨哪些是普通乘客,哪些和我一样,是买了那张火车票的人,不光因为他们都拿着书本,还因为他们无一例外,都有张哀伤的脸。
人大概是有灵魂的,它会悄然浮现在人的容貌上,没有形状、没有颜色、没有表情,但就是能够在脸上露出些特别的东西——那也许就是灵魂。
而这些人看起来都很悲伤和阴郁,即便这是初夏的正午,骄阳让人恨不得脱光身子去抢一台空调。可车站前的那三个人,正在品味着自己的冬天。
两个女人,分别是十七八岁有一张网红脸的、还有二十出头长相平平却被奢侈品点缀的。那个男人则有二十四五岁,被悲伤的气氛笼罩全身,特别体现在一脸胡渣上。
我靠近,看清楚他们手拿的书——《叶芝诗集》(网红脸小姑娘),《天蓝色的彼岸》(奢侈品女人),原文版《叔本华:附录与补遗》(悲伤男)。再加上《新华字典》(扭曲青年),就组成了这趟火车的四名乘客。
我走上站台,他们瞥了我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我的书,但仍然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都是打算赴死的人,我不能忘记这一点。
“你好。”悲伤男向我搭话了,可却不带笑容立刻向我提问,“你是哪路人?”
什么哪路人?有哪些路?我没有立刻作答,他接着说。
“我是意志主义的拥护者,这并不仅仅是唯心主义的一种分支,还是非理性主义的源头,所以我拥护这样的思想。”
原来如此,我理解了,怪不得他要自杀。我不想和这种人多讲什么,如果他是个能正常沟通的普通哲学爱好者,那估计也不会走上这条死路了。
“唉,要么庸俗,要么孤独。”大概是看我不搭话,悲伤男感叹了一句,便从我身边走开了,就让他继续孤独下去吧。
我打算观察一下那两个女人,但这时候,一辆车子缓缓停在我们面前。
纯黑色的奔驰轿车,从车上下来了一位十八九岁的女性——黑色的连帽卫衣和长发遮住了她的大半脸颊,短裤下露出了修长雪白的腿,眼神中却藏着满满的阴沉。
这位阴沉女挨个看了我们一遍,于是压低声音说——“火车到站了。”声音刚好盖过身后马路上,往来车辆的引擎声。
看来这辆奔驰,就是我们要乘上的银河列车了。
为了不用在后座被挤,我立马就打开了副驾驶座钻了进去,藏起捷足先登的得意,静静看那两个女人皱眉一齐厌恶悲伤男的样子。
直到火车司机阴沉女坐回驾驶座,握住方向盘,我才确信这是一件没那么麻烦的事——至少不必和鬼或神扯上关系,只要像侦探一样查出犯罪者是谁,再加以阻止就行了。
奔驰车慢慢发动,并入行车道,享受走走停停、喇叭四起的都市交通。等红灯时,阴沉女脱下卫衣帽,揉揉那头漂亮的卷发朝我望了一眼。
“你的理由是什么?”她忽然问我,声音却很温暖。
“什么理由?”
“坐上这辆车的理由。”
“这个嘛……做生意失败了。”我编起假话来,“人生的生意失败了,我将二十年岁月投资到了一项特别的生意上,但我终归还是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人生的生意失败了。”
后座上的网红脸立刻感兴趣地问我:“什么特别的生意?”
我还没有编好具体内容,所以我先笑笑找了点话来糊弄她——“既然都坐上这辆火车了,还对这种事感兴趣吗?还有留恋可不好,会变成怨灵的。”
她却不甘示弱地反驳我:“都要自杀的人了,却还故意说话卖关子?”
我被她直白的话驳倒了,不过正好也编出了理由。
“我一辈子都在追求做出极致的面包,但这个世界却没有我想要的那种小麦粉,所以我放弃人生了……那你呢?”
网红脸坦诚而无奈地说——“我有心脏病,没办法治了,除非等到器官移植,但我等不到了,也没那么多钱——别同情我,我喜欢能够掌握自己人生的这一刻。那你呢?”
被问到的奢侈品女人苦大仇深地看着窗外,娓娓道来:“那个男人……把我抛弃了。”
还真是个经典的理由,但我绝不会嘲笑她,因为她确实是个有勇气的人,乘上了这辆火车就是证明。顺带一提,没人问悲伤男,因为大家都知道了,可他还是自己说了一遍。
“要么庸俗,要么孤独。”
“你呢?”我问阴沉女,“你做这样的事又是为什么?”
没有人会喜欢这项业务的,毕竟这是违法的,而且还会有数不清的麻烦缠上身。且不说这些,光是想想自己要送这么多人去寻死,自己心理的这道坎就非常难迈过。
她却是这么回答的,甚至让我误以为她在说的,是充满希望的梦想。
“总有人不想孤独的死去,所以我来实现你们的愿望……即便我无法改变你们的人生,来让它变的美好……但是,我能实现这件事,我能让你们人生的最后不那么孤独。”
她的语气满是自豪,真是位特立独行的人,我反而开始尊敬她了。虽然这么说,但事情办完还是顺手把她的所作所为给举报了吧,公安局怎么受理就是他们的事了。
有一搭没一搭的,行程在听奢侈品对爱情抒怀感慨的只言片语、以及悲伤男不时蹦出的哲学名言中消磨殆尽了。我们抵达了一所郊区的小别墅,还自带花园,真是个考究的棺材。
进了别墅,绚烂的地毯和哑光的木地板散发着奢侈感,墙壁上的挂画和家具也很有品味。
我开始猜测房屋主人的身份,也许阴沉女的父母早逝,给她留下了很强的心理阴影,变得有点阴暗。不过,我不认为犯罪者是她,我感觉她只是方式不对,却仍是心怀希望的人,否则也不会做这样的麻烦事,来从中获得满足了。
另外,根据掘掘的话,我可以了解,这个犯罪者是惯犯,否则掘掘就不会感到不舒服,因而让我来阻止了。看来最有嫌疑的是悲伤男吧,他年龄较大,又是壮年男性。
——悄然,从别墅的小房间里,慢慢走出了另一个人。
中年男性,在这样的热天还是穿着一套笔挺的黑西装,真是让人钦佩。
“我是火车的乘务员,马其力,请不要在意我。”
他恭敬报上自己的名字,我对马其力点点头便立刻不去看他,因为我不能表现的太圆滑,否则就不像寻死的人了。
其他人也和我一样,没有对他的话做任何反应。就这样,我们在阴沉女的带领下走到了客厅,入了座却不知道要做什么。也许是要尝尝最后的晚餐,或者是举办一场聊天会吧。
可惜,我本以为能赶得上晚上的live,看来我想错了。
直到此时,我还没有闻见半点所谓犯罪的味道,只是以看客的心态,更带调侃的来观察这些选择了轻生这条路的人们,却没有发现自己的迟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