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少许醉意涌上,我随着酒精的劲头,整理好了指南针和地图,拎着行囊上了路。
渔村的夜晚并不冷清,海边烧烤的人已经散席,但炭火的味道仍然残留。取而代之,刚吃过饭的各家孩童,倒是出来玩耍了。
吃饭时,我从旅店老板哪里套出了话,没过多久,我就找到了他所说的小码头。
夜幕下,湿软的木板铺砌着向前延伸,在附近灯塔的幽淡绿光中,那艘古旧的小帆船随着海波柔柔摇晃。
说实话,我是不会开船的,但总有些事,是要硬着头皮去做的。我跳了上去,仔细检查了一番,好在这船还有发动机,虽然是条简陋的船,但也不是开不了。
我要做行窃的勾当了,这是自小学那会儿,偷偷多拿了一个早餐面包以来,我第二次干偷鸡摸狗的事。
和当年一个五毛钱的面包不同,我现在偷的是价值恐怕上六位数的东西,而且,如果被人发现,报了警,还涉及到擅入敏感地区,我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将这些无谓的事情抛之脑后,我开始琢磨眼下的事,首先是弄明白船怎么开。
好在,我翻到了一本说明书,读了几遍之后,大概有了个印象,也多少了解到了这类船只的航行方式,万幸我脑子没有和身体一起改变,依旧还算得上聪明。
——船起航的声音划破寂静,摇晃的船体让我心潮澎湃,僵硬沉重的舵在我的掌握之下,将船缓缓驶离了港湾。
“……”
但,很显然,我开得并不好。
第一夜过去了,我本以为这几十海里很快就会结束,我也是严格按照地图和指南针来走的,我却失败了。
这艘船的燃料已经烧完了,怪我错估了形势。在太阳升起之后,我只能一点点学习使用风帆来航行,但那速度并不理想,而且我并不会估测风。
凭借着太阳的位置,我姑且能确定自己在哪里,四下是碧波荡漾的大海,一望无际之中,只有波涛和模糊的海平线,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偶尔有海鸟落在我的船上,嘲弄似地看我一眼,便再次飞走了。
握着帆绳,我坐在驾驶室的上头,笨拙地挑战着海风。
如果是以前,也许我会惊慌,因为在无垠的大海上,我这场独自的航行实在是过于孤独,而且充满未知。更何况,一点淡水都没准备,也根本没考虑过食物的匮乏。
我松开了帆绳,平躺下来,望着浮云被海风吹动——如今的我,实际上不需要食物和水了,也不将这份孤独感当做一回事,真可悲。
我只在乎一件事,如果去晚了,那女人也许就离开了,再想找到就很麻烦了。至于……为什么要找她?这理由我都快忘了——大概,是觉得她带着的怀表里,还睡着一位特别的神明吧。
那样鲜明的身影,我并没有在那场神宴上见到。我只能去试着找那位神明,毕竟这是我唯一知晓的,也许能成为希望的线索。
我坐起身,任凭这船只被波涛摇晃,回到驾驶室,翻出了昨天发现的宝贝。
古旧的录音机,再加一张磁带——我装好磁带,按下了播放键,“沙沙”的机械声和着海鸥的鸣叫,转瞬间,便将歌曲播放了出来。
这是来自我曾经最喜欢的摇滚乐队“皇后”的歌声,能在海浪之中,听见乐队那位已故主唱沙哑高亢的声音,我多多少少,找回了一点战斗的意志。便握住绳子,继续操纵起这艘大船。
这一天——我终于无师自通,学会了如何和逆风对抗。
我脱掉了上衣站在驾驶室的上头,手握帆绳,迎着正面吹来的海风,鞭策手中的船迎风前行。好在行驶了一段之后,到了快入夜,就已进入了无比流畅的顺风期。
这一夜我没有入睡,虽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入睡,但已经熟悉了这种古怪的体质,反而时时都觉得精力充沛。
因为夜风正吹拂着我的帆,我检查了几遍航路,我无疑正向着那座小岛航行着。
我无拘无束地躺在甲板上,朦胧的云朵遍布夜空,虽然透不出几分月光,但缝隙之间,仍能看见星星们拥挤在一起的景色。
看了一整夜,厚重的都没有散去。
——“文安……”有人说,“我没记错吧?文安。”
这是我的名字,也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这么好听。
我想起了那种在海上,专门唱歌诱惑水手的女妖,觉得这传说靠谱。因为我现在就很想从甲板上跳下去,看看唱歌的……不,叫我名字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但还没等我迈开腿纵身一跃,只是抬起头,就已看见了那道倩影。
夜晚,平静的大海,黑色如海雾一般弥漫着,遮住了整片世界。
却有一位白色的,炫目而如此美丽的神明在。
她坐在船的护栏边缘,侧身旁看,雪白色浸满她每一根毛发,有一张完美无瑕,美丽到无以复加——也因此变得不那么美的脸。
她合着眼睛,却毫无疑问,知晓我就在这里。
无无——这是她的名字,她是一尊极为特别的神明,自诩为掌管时间的神明,我仍然记得,因为她的外表,以及这个头衔,与我至今所见的一切神明都有所差异。
无论是横跨半个中国来到渔村,还是偷了船,艰苦与海风搏斗,都是为了找到她。
而现在,她就出现在了这里。
我有很多话,想马上问出来,因为她的确还没有走掉,这是多么幸运的事。但随后,我就又一次心生担忧,如果她也给不了我答案,那我所奢望的奇迹,该去如何实现?
所以我迟迟没有提问,进退维谷。
“文安——是来找我的吗?”无无问,仿佛连声音也染了一层霜白色。
“嗯。”我匆匆说完,才想起从甲板上爬起来,我忽然想到,“那个,我是不是打搅你睡觉了?你还特意跑来找我……”
“打搅到了,不过没关系。”无无嘴角稍稍有些笑意,“感觉到好古怪的生息靠近,特意起床来看看,没想到是文安小友。”
“你为什么没和那群神明一起走掉呢?”我将最大的疑问提了出来。
无无愣住了,反而战战兢兢地问我。
“唔……?嗯?不是六十年后吗?还早啦,还可以睡到那个钟表匠变成老奶奶,长眠大地,到那时候再去也不迟,没关系。”
“……他们,已经走掉了。”
“真,真的吗?”
“嗯,我亲眼见到的。”
于是,无无将自己还留在世间的原因,简简单单地说了出来。
“……我好像睡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