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全身狼狈,倒在冷霜园被翻动的松软泥泞的土地上幽幽呢喃:"陛下,你也怕明儿啊...所以你派他去疫区援灾,派他去北疆亲征,你知道这孩子受过多少苦多少伤?哈,你根本不疼爱他,你恨不得明儿去死..."
明儿不是不知道收敛锋芒,可他的父皇毫不作为,他哪怕惹来猜忌也不愿冷眼看着众生苦难。
这孩子会是个好皇帝,但他真不应该生在无情的天家,也不应该生在自己的腹中,即便万般好也敌不过生来就不被期待。
到底...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拖累了明儿。
"您还有个孩子...臣妾和你的孩子..."容后冷冷笑着,一点一点站起来,眼泪早就干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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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床榻旁侍奉的华灵抖抖手,将空中飞舞的傀儡子种在了咸亨帝的耳中。
咸亨帝早就日薄西山,龙气衰弱,傀儡子终于得以突破了龙气的屏障,开始发挥效用。之后只要数月,她就可以完全操控这个垂老的皇帝,传位给"九皇子"。
到那时,她大可以光明正大的带着姐姐走出这宫廷。
柏戎河不过是千千万万肮脏男人中的一个,根本配不上姐姐的这份心意。
"神君大人,您..."大业已成,为何还不苏醒?
除了发带,散着一头卷发的小童蜷在被子中把玩着地龙,忽然抬头道:"她要死了。"
华灵迷惑地看向他,小童弯起柔波荡漾的桃花眼咯咯笑着,随意将手中的地龙捏成碎末,语调骤然变得森然而尖利:"皇兄总是不来看孤!他的身边总是有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人!与孤抢皇兄的人都要死!!"
"哈哈——她也要死了!"他抬起沾满了肮脏血肉的白嫩手指,笑容天然纯稚。
华灵的面色骤然苍白,忙向废后的屋子奔去!
废后用一根木钗挽住了头发,将衣带在房梁上搭了一个扣儿,将自己的娇美的脖子放进了索套之中。
她含着一点渺茫的希望踢倒了凳子,感受着自己的颈骨"咯咯"作响。
只希望她能用这两条命偿还了李恬如母子的命,只希望皇帝看在她畏罪的份上可以留明儿一命。
可这个男人对他们母子,自来都是狠心无情的。
"姐姐!姐姐!!"容后听着被反锁的门咚咚作响,费力的扯出一个幽微的笑意。
这个南疆的皇女当真令人羡慕,她的世界那样大,心意那样决绝,姿态那样刚强,就连心思都是明澈的——这宫中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
在意识丧失前,她见到了一张依旧美艳,满是泪痕的面容。
原来还有人,为她真心实意的哭啊...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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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神君大人救救姐姐!臣下愿意誓死侍奉神君大人!"
小童在床上打着呵欠,看着跪在地上拼命叩首的女人,还有女人身边渐渐发硬的尸体,用胖乎乎的手指揉了揉墨绿色的桃花眼。
咦,死了呀。
这个总让皇兄难过的女人,终于也死了。
他光着脚丫跑下来,一条一条地数着木盒子中的地龙。
"孤才不要救她,你骗孤,孤才不要!"小童拿起桌上的匕首将一条条的长虫切碎,幽绿色的桃花眼中满是冷漠。
华灵浑身一震,觉得似是有一道冷流流入心肺,带来丝丝冰冷。
原来他——都知道?!
他早就知道自己起了私心,知道自己的心意,却只是漠然地看着笑着,如同看一只蝼蚁挣扎无门。
谁会在乎一只蝼蚁的感受?
"你的命,一早就是孤的。"小童懒懒地把玩手指,"所以孤不感兴趣。"
华灵瑟瑟发抖了许久,忽然展颜大笑起来:"原来如此。"
可你依恋的"皇兄",对神灵而言也不过是一只朝生暮死的蜉蝣罢了,你们终究会反目成仇,刀剑相向,不复最初。
哈哈,哈哈。
她当真同情太子,饲喂出了这样一个"好弟弟",如同一条冷冰冰的毒蛇。他定然是要不记得作为凡人"柏封旭"时的七情六欲,大概也不会在乎。
而现在,他是在为太子发怒么,可真奇怪啊...
"退下,不要打扰孤休息。"小童将匕首收起来,又爱惜地摸了摸桌上已经开裂的小面人,口中开始哼起了一只古怪的小调。
华灵回到房中,用绣到一半的并蒂莲花帕子为容皇后擦了擦面颊,又仔细为她描眉画唇,将这幅唯一留存下来的身躯收拾的妥帖而干净。
"姐姐,等等我。"她...不想再被抛在一边了。
她和披着神明外衣的魔签订了契约,本就是要死的,所以,她怕什么呢。
再一次失去的一瞬间,她突然疲倦极了,劳累极了。
华灵自床底搬出几大坛私藏的"春风醉",细细地浇在了布匹和衣服之上,才再一次敲响了小童的房门。
她依旧恭谨地躬身,却第一次直视这个冷漠无情,肆意摆弄他人命运的神明。
"神君大人久不归位,臣下只能采用非常手段,请神君宽恕。"她的指尖弹出了磷粉,磷粉在空中腾起火焰,转瞬点燃了木质的家具!
小童骇然后退两步,绿瞳紧缩,他口中发出了阴沉的咒骂:"你敢背叛孤?!你竟敢背叛孤?!——孤要杀了——"华灵将酒水泼在了身上,火焰很快便自她的衣角爬了上来。
不可一世的羲和神,竟然也会怕火。
烧吧,烧吧,将这荒谬的一切都烧到干干净净,一起随着烟尘到九霄之上。
华灵吃吃一笑,听着自己从来都不敢反抗的小童在焰火中痛苦地惨嚎,跌跌撞撞地想要捡起桌上的面人儿和水晶匣子里的字帖,数次都未果。
真是——痛快啊!似乎身体被烧燎的痛苦也因这些报复的快意远去,华灵迷醉地眯起眼睛,在胸口攥紧绣帕。弥留之间,金碧色的光芒大盛,已经变作一具焦壳的孩童的身体骤然开裂,自其中走出一个不足弱冠的青年来。
他微微一笑,四周的焰火便骤然扑灭,只剩下无数的飞烟盘旋,满目焦土。
"你是——是你唤醒了孤?"他似乎极不喜欢周遭的高热,悬在滚烫的地面之上,"孤要回去沐浴,你随孤同去。"
华灵讷讷无言,只觉得浑身剧痛难忍,身体却已经自发的动了起来,连焦黑的皮肉都开始缓缓复生。
她垂下头,只看到了一具焦骨。
"...臣下遵命。"
羲和望着已经被火焰毁灭的木桌,被焚作虚无的紫藤萝架,突然有些痛苦地皱起眉:"孤似乎...忘了什么。"
似乎——忘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这让他有转瞬的不安。
但不过是结茧时的记忆,总归不怎么要紧。
算一算,凤凰应该已经转世为人,而他刚刚蜕生,还很虚弱,无法在这片凤凰统御的土地上停留太久。
不过没什么,他已经等待了许多年,早就耐心十足。
就留在休养时细细谋划吧。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