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华宁宫和毓庆宫那波诡云谲的气氛不同,此时的御书房却是另一番景象。
屋子里暖香微醺,一个太监正在旁用火钳轻轻拨弄着炭盆,不时溅起一两点火星子,发出轻微的“噼啪”脆响。只见皇帝正与四皇子在榻上对坐下棋,二人皆是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盯着棋盘。时间过得又长又静,让人错以为一切都停滞在了某个瞬间。唯有棋子偶尔起落间发出的声响,方让人有回到现实之感。
只听“啪”的一声,皇帝缓缓坐直了身子,微笑着说道:“你又输了。”
晟玄明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笑着说道:“还是父皇的棋艺精湛,输得儿臣心服口服啊!”
皇帝的笑容却渐渐收起,一双锐利的眼睛直视着四皇子,像是要穿透他的灵魂。“你什么时候学得这样圆滑了?”只听他说道。
晟玄明的笑霎时僵在了脸上,慌忙从榻上起身伏在地上说道:“儿臣的棋技这两年因课业繁多,有所荒废。这次实在是父皇您的棋艺日渐精进,儿臣难以追及。”
“这两年?”皇帝发出了一声短促刺耳的冷笑。“朕记得去年中秋时,你还连赢了好几盘呢。”
“那……那时年少不懂事……”晟玄明已是芒刺在背,冷汗直流。
看着儿子那副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样子,皇帝突然觉得一阵心酸。好好一个天真灿漫的儿子,终究也还是变成了众多臣子中的一个。难道真的是天家无父子吗?
良久,他才颓然抬手说道:“起来罢,再杀一局。这回再输,朕就要治你的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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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六儿很快就从华宁宫回来了。他进宫也来不及通报,急火火就闯了进来。只见这时三皇子正拿着一个黑灰色的瓮罐,不知在做些什么。
“主子!”严六儿说道,“那个阿苏已经上吊自尽了!”
“什么!”晟玄渊骤然转过头来,一脸的难以置信。“消息可靠吗?”
“怎么不可靠?奴才亲眼瞧见的!哎呀妈呀,那舌头伸得有半尺来长!”严六儿现在想起那情形来,还是吓得哆哆嗦嗦。
晟玄渊轻轻将那瓮罐放于桌上,喃喃说道:“看来他说的是真的了。”事体重大,也许那阿苏知道一旦说出此事,他无论如何也是性命不保,所以干脆早早了断。
庆元九年,晟玄渊三岁,他的生母——年轻的端文皇后重病去逝。在此之前,她已病了一年多,去时匆匆,也无人疑心什么。年幼时,晟玄渊也曾想过母后的死或许是另有原因的。有朝一日,他终会将那恶人绳之以法,以告慰母后在天之灵。但那只是一个幼童受人欺凌后的幻想和自我安慰,并未往深处想。
不料多年后,在他已经遗忘了幼年时的荒唐想法时,一个名叫阿苏的太监却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告诉他,那都是真的。那些滴着血的阴谋,那些可以瞒过世人的毒药,居然都是真的。这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就像是他自己写了一出剧,却发现多年前早已有人照本演过。而那主角,一如既往的还是宸妃娘娘,那位这么多年来一直处心积虑想要除掉他的宸妃娘娘。
当年的那些人,出谋划策的,负责下毒的,都早已消失在了这个人世间。那个叫阿苏的,之所以能够苟活至今,全因他不过是个局外人,只是偶然瞥见这阴谋的一角。他是个伶俐人,猜得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在将这些事和盘托出后,他选择自尽。否则,等待他的只能是更加悲惨的下场。但他的死,也许并非自愿。
现在回想起来,晟玄渊才发觉白天选择在那个地方见那名太监是不明智的。事出突然,向来谨慎的他也不小心出了错。据他的经验,宸妃想来也已知道了此事。说不定正是她为了灭口,才先下手为强,杀了那阿苏。
这个女人,在他幼年时就数次想要在宫中下手害他,多亏了他身边那几名忠心耿耿的奶娘和老太监。他们都是跟随皇后多年的老人,都将他看成是自己的儿子,穿衣、喝水、吃饭……从来不假手于人,一丝不苟,十分警惕。正是因为如此,那宸妃才一直没有下手的余地。几年前她又撺掇着让大皇子一党人买通了江湖杀手想要他的命,若不是林芷兰及时救了他,只怕那宸妃早已称愿。如今大皇子等人早已伏法,可那宸妃太过隐蔽,又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证她,只得作罢。后来柳牧之出事,柳家败落,宸妃失宠于帝,再加上林芷兰送给老四的那份大礼,晟玄渊这才终于彻底捏住了宸妃母子的命脉。
可直到今天他才得知,这个女人竟早在十几年前就已害了他的母亲!母后已长眠地下数十年,而这个女人却仍旧逍遥世间。若非今日她毒打了自己的手下,令其怀恨在心,只怕这秘密就要永远掩藏下去了。如今人证没有,物证更没有,但杀母之仇,岂能不报!这一次,他一定要让这秘密大白于天下!
“马上去乾清宫,我要面见皇上。”晟玄渊的声音铿锵有力,已然下定了决心。来不及和林观云商量了,他必须亲自了结此事。
“啊?噢!”一直在发愣的严六儿很快回过神来。不知怎的,他心口慌得厉害,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唿哨,一群蒙了面的侍卫们突然迅速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刀枪剑戟齐齐过来,竟是要置人于死地!
情急之下,晟玄渊往腰间一摸,空的。眼见众人已杀了上来,只得赤手空拳上阵。若论单打独斗,这些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但眼下他手中没有武器,对手人数甚多,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六儿!快出去叫人来!”晟玄渊一边闪躲着刀剑一边喊道。
严六儿正哆哆嗦嗦在桌下躲着,听到主子叫他,正要钻出去,几名刺客同时砍向那桌子,吓得他又缩了回去。只听“咣”的一声,桌上那瓮罐被一刀劈开,碎片落得满地都是。严六儿蹲在桌下,惊恐地看着其中一块碎片,上有一个黑乎乎的虫子,已经被砍成了两截的虫身急速抖动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