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唰唰~
屋檐下,细丝般的竹条从竹片侧切出,层层叠叠铺在一块。
布林一手拿着不足指甲大小的竹条,一手拿着篾刀,认真切割着编织要的竹线。
篾刀看起来和苏铭的柴刀很像,但哪怕是修炼一年的他,对于爷爷布林快如闪电的精准,依旧感到望尘莫及。
这已经不是生活,更像是艺术。
一切,一扳。
竹条均分成数份。
丝丝缕缕,精确无误。
布林眼神专注打量着宽度,没有问题这才放心留下。
苏铭没有着急修炼,而是和昨天一样,正拿着耙子在外面翻新地面,并用磨盘砸结实。
虽然酒席确实热闹,但只有办酒席的人,才知道有多麻烦。
屋前屋后脏兮兮的。
这儿有一个火堆,那儿有一滩油糟。
走出去,眼睛一瞥,暗红色的血水随处可见。
脚踩过去滑滑的,低头才惊觉是羊的内脏,肠子正在爆浆,别提多恶心。
知道爷爷布林弯腰不方便,苏铭早早就起来掩盖这些“烟火味”。
昨天上午忙碌了一会,还没有彻底打扫干净,就被吉利爷爷抓去当免费劳动力。
倒不是什么大事,纯粹是当“吉祥物”,来激发村里小孩的斗志。
当然,主要也是因为周围村的村长过来,象征性为前天的酒宴道贺,村里需要搞点排面。
用吉利的话说,大岩村好不好,咱们自己清楚,但有外人在,谁特娘地都不准掉链子。
“铭儿,那些东西下场雨就好啦,没必要弄那么干净。”
“村里其他地方还不是这样,都住惯啦,有啥好嫌脏的呀。”
深邃的眼神一丝不苟削着竹片,布林喉结上下鼓动,慈和的话语飘飘然传递开来。
“反正也没事,闲着也是闲着。”
苏铭没抬头,继续干着活,他知道自己不干,爷爷也会做。
他向来爱干净,昨天天没亮就起来打扫,还是被他叫回屋的。
之所以违心这么说,他其实是想自己偷偷来干这些脏活。
“对啦,前天你煲的汤是什么汤?”
“真是奇了怪,这两天我眼睛也不花啦,遇到你梅洛爷爷,他说他也这样,而且腿脚都变利索啦,还让我问问你是不是有啥秘方。”
“我哪有什么秘方,普通的野鸡汤而已,真有那么好,明天我再去打点野鸡回来。”
“算啦算啦,那(山)里面鬼都不去,说不准躲着啥鬼卵子野兽,你还是别进去啦,就在村子附近玩一个月,到时候去学院学习,免得耽误事。”
“真有啥猛兽,哪怕是老虎,嘿,我现在也能一刀把它撂倒啦。”
“…呃,那倒也是。”
“……”
没有任何视线的交汇。
二人就这么隔着几十米,边忙着自己的事,又一边聊着天。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对空气说话。
经过几个小时忙碌,苏铭终于把屋前屋后整理得干干净净,并运了些桃树过来点缀外围。
唰,木屋的布帘缓缓拉开。
一道虚弱身影扶着门框缓缓走出。
只见小舞脸色惨白,一副病殃殃模样,用手捂着嘴,似乎有些想吐。
没有丁点以前的活泼跳动,宛如大病初愈,神情萎靡,眼眸的灵气也被病痛消磨一空。
奇怪,大夫都来过,怎么还没有起色啊!
布林用手捂着小舞的额头,依旧没有发烧的迹象,可看着小舞虚弱的模样,他内心不禁有些着急。
布林佝着腰转向正洗手的苏铭,眼神忧心忡忡,“铭儿,小舞还是这样,要不然咱们去城里找个好大夫给看看?”
小舞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摇了摇头,惹得布林连连着急叹息,又给她一顿好说歹说。
苏铭也靠了过来,用袖子抹了抹汗水,“爷爷,她这病不一般,神医来了估计都不好使。”
布林眼睛一瞪,有些生气,“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没看到小舞都这样啦,还有心思说风凉话?”
苏铭赶紧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她不是身体不舒服,而是心理有些纠葛。”
心理?
布林眼神满是迷惘,好端端怎么心理有问题,心理有问题咋还影响身体啦?又该去山上摘什么药?
听到这话,小舞也抬头看向苏铭,剪水双眸虽然虚弱,但依旧能够感觉到她在气愤鼓着眼睛。
“算啦,我来试试吧。”
苏铭摇了摇头,走过来伸手挽住小舞的膝关节,另一只则是扶着背将她公主抱起。
小舞嘴唇气得在哆嗦,挣扎了两下,最后还是被苏铭的眼神镇住,老实躺着。
“铭儿,你真的能行吗?”
“死马当活马医,试试吧。”
抱着小舞,苏铭向着后山的竹林走去。
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讨厌脸蛋,小舞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
嗷呜~
她张开樱桃小嘴,一口咬在苏铭的肩膀上,随即又加了几分力道,似乎要发泄自己受到的屈辱。
可这时候的她,哪有多少力气呀。
苏铭完全无视,自顾自有着。
哼!
几秒后,小舞似乎咬累了,银牙缓缓松开,嘴巴在苏铭衣服上拉出一条丝。
稍许,二人来到竹林。
迎面吹来的空气很清新,吸到喉咙感觉有带着点薄荷的凉爽。
脚踩堆积的竹叶上,咔嚓咔嚓的声声脆响。
直到来到竹林深处,苏铭才将小舞放下,靠在石头旁,他自己随之也靠着坐了下来。
竹林很安静,除了风吹过竹叶簌簌的响声,和竹子摇晃咿咿呀呀,基本没有任何任何多余声音。
小舞半眯着眼睛,偷瞄着苏铭,正当她以为他会安慰她时,后者嘴里突然飙出来一句。
“其实,兔肉还蛮好吃的。”
兔肉~
蛮好吃??
小舞呛得直咳嗽,心态都快炸了。
混蛋!
就知道这混蛋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词!
小舞眼神瑟瑟,磨牙待用,那蓄势待发的模样,似乎随时都会扑上来。
苏铭望着眼前的竹林,眼神不在是冷冷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真挚的平淡。
“其实,我很后悔答应让你来大岩村,那样的话,你不会和爷爷认识,我也会少很多麻烦。”
嗯?
小舞眼神一凝,却听苏铭继续说道:
“你的身份,注定是烫手山芋。”
沉默稍许,苏铭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你有想过,万一身份暴露给武魂殿,届时会是怎样的场景吗?”
轰!
小舞面色更加苍白,只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仿佛站在万丈深渊旁,除了不断攀升的心跳,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抬头望着苏铭,惊恐的眼神再也没有任何的愤怒。
苏铭终于低头望向了她,“你的存在,会让整個大陆的魂师强者为之疯狂,会面对无穷无尽的追杀。”
“不要轻易把人类定义为邪恶,因为他们还有更邪恶的一面,为了诱捕你,他们绝对无所不用其极。”
“尤其是伱身边最亲密的人,也会承受你带来的影响,哪怕是我,未来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够护住你们,你明白吗?”
望着苏铭那真诚明亮的眼神,小舞内心酸楚,眼前仿佛有一层水雾遮挡住了视线。
她能够感觉到现在的苏铭和以前不同,不在是冷冰冰的模样,反而让人感觉有些温暖,像是亲人一样,掏心掏肺说着未来可能的一切。
苏铭叹了一口气,伸手替小舞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在乎的东西,我只想爷爷能够快乐地安享晚年,所以没有阻止你叫他爷爷。”
“我禁得起折腾,但爷爷呐,他这么大的年纪,别说风浪…算啦,不说这些埋汰话。”
“小舞,你要是不想暴露,就完完全全把自己当人,从人的视角去看问题。”
“等你过了这一关后,我会教你如何规避其他的风险的。”
小舞眼眶红润,小手不停地抹着泪花,内心感觉暖洋洋的,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要护着她。
不对啊~
小舞水汪汪的眼眸直勾勾望着苏铭,眼神发亮,似有惊喜似有甜蜜。
“那个、你不是说要我的魂环吗?”
苏铭煞有介事点头道,“我当然记得,我现在也没说我不要吧,你要是想献祭,我会毫不犹豫答应。”
“要是不想献祭想活着,你最好期盼爷爷多活几年,他能护你多久,全看看你的造化啦。”
哼!
就知道这混蛋铁石心肠,只是因为爷爷,小舞气愤将头扭到一旁,气呼呼的声音响起。
“你想都别想,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把魂环魂骨给你。”
“还有,爷爷肯定能长命百岁,说不定未来我比你还厉害呐,这辈子你都别想得逞。”
苏铭哭笑不得,伸手手指一弹,“咚”个脑瓜崩过去,“说你脑子有问题,真是一点错没有。”
没完了是吧?
我脑子哪有问题啦,明明很聪明的好吧!
小舞苦大仇恨咬着牙,嘴角内涡,“就算我脑子有病,也一定是被你打的。”
“像你这样欺负人,脑子没事也被你搞出事来。”
见小舞情绪好转,眼神重新溢出妙光,完成任务的苏铭也松了口气。
咕噜噜~
诡异的声音忽然间响起,哪怕是竹子咿咿呀呀的声音都藏不住这声空响。
小舞脸蛋泛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忙捂着肚子缩到另一边去,糗死人啦。
不过,真的好饿啊。
死死捂着肚子,重拾感官的小舞感觉头有些发晕,提不上力气,恨不得能用空气灌饱肚子。
前天因为吃了兔子肉,害她吐了一夜,昨天只喝了点稀粥,今天更是滴水未进,肚里哪还有余粮啊。
吧唧~
忽然间,一抹白色从头顶落下,击在枯叶上发出记脆声,看着落在了自己眼前的馒头,小舞内心狂喜。
可等低头细看,她脸色瞬间黑得不行,哪里是什么馒头啊,只是个布包而已。
都饿出幻觉了吗,小舞无力吐气,稍许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小小的鼻子嗅了嗅,一股淡淡的香味涌入鼻腔。
不对,是包子!
小舞美眸放光,连忙打开布包,果然如她所闻到的的那般,里面放着几个包子。
哼,不管有毒没毒,吃了就知道啦~
小舞“嗷呜”大口咬了上去,肉馅的醇香瞬间刺激着馋涎,美妙的感觉让她心花怒放,立马狂炫起来。
虽然包子是冷的,但一点不影响她狼吞虎咽。
双腮鼓鼓,小舞囫囵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呆萌,“算你有点良心,还知道给我带几个包子给我。”
苏铭摇了摇头,“不是给你带的,我是为了防止我饿。”
“我刚才就说兔肉蛮好吃的,现在再次吃到,你总该信了。”
小舞动作瞬间呆住,惊恐的眼珠缓缓向下移动,定在嘴里叼着的包子上。
刹那间,时间流逝突然慢了下去。
脑海仿佛有一根指针在慢慢转动。
过了一会儿,小舞再度朝包子狠狠咬了下去。
她愤愤瞪了苏铭一眼,随后扭头向另一边,闷气吃着包子,不想搭理某人。
苏铭洒然一笑,手抱在脑后,缓缓背靠在石头上。
他神色轻盈若风,眼里倒映着斑斑竹影,摇摇晃晃,好不惬意悠闲。
“吃完了就回去吧,我在这里待会。”
“哼,我又没说我要回去。”
“…快中午啦,我让你回去帮爷爷做午饭。”
“…那、那你呢?”
“要是做好啦,记得来叫我回家吃饭。”
小舞,“……”。
这是人干的事?
小舞无法相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尖声质问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这个不会做饭的人回家做饭,而你自己在这偷懒?”
苏淡淡瞥了她一眼,理直气壮,“就因为就你不会,所以才让你学。”
“我要帮爷爷砍竹子,待会才回去。”
砍竹子是吧?
小舞拍了拍屁股站起来,生怕某人和她抢似的,“区区这点小事,交给我就行,你回去做饭吧。”
砰!
长长的辫子甩过,小舞回旋一脚踢在了竹子上。
轰的一声,几节竹筒爆裂塌陷,整根竹子斜了下去,但并未完全倒下。
唰!
小舞准备跟上一脚,突然间一股后拉力将她拉退,腿也扑了个空。
“又、又怎么了?”
见苏铭脸色阴沉,小舞顿感不妙,难道自己又做啥傻事啦。
“我收回之前说的一切,难为你做人啦!”
苏铭无奈深深叹气,挥出一刀将竹子彻底砍断,那被踢爆的竹子也随手砍下来丢在一旁。
然后,把竹根处在地下那几节的竹节给捅开。
做完这些,苏铭才将需要的竹子给处理成长长的竹筒。
“你为什么要把那竹筒给捅开啊?”
“喂,等等我啊,我问你话呐!”
二人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声音,也越来越小。
只剩下咿咿呀呀的声音在林间独奏,孤芳自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