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过正月,但白城却并未见到一丝春意,反倒是雪越下越重了。
两名兵丁从楼防中走了出来,到了他们巡防的时间了。
下雪的鬼天气,谁也不愿意出来,但没办法,兀鲁尔哈来了,对于城防的管控更为严格,若是被这个活阎王抓住,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已经有五个兄弟被拉到城头砍头示众了,没有人会认为他只是一句玩笑话。
一个兵丁看了看朦胧的天色,和缓缓飘飞的雪花,不由得轻声骂道,“这他娘的鬼天气,又开始下雪了。”
“啊!这天能有什么事啊,还不如在屋里睡觉来得舒服。”另一个兵丁伸了伸懒腰,大声打了一个呵欠,叹息道。
刚才的兵丁则是点了点头,表示了认可。
但二人依然老老实实地提起了长枪,和其他楼防里面出来的兵丁汇在一处,开始今天的城墙巡防。
一切如常,众人不由得感觉有些无聊。
就这么长一段城墙,天天巡,兀鲁尔哈来了之后,更是要求每个时辰巡防不间断,真是见鬼了。
哈欠连天的士兵终于忍不住,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迎来一众兵丁的一阵哄笑,却骤然看见对面有两个身着黑衣的男子走了过来。
众人立马噤声,那是兀鲁尔哈专设的军法队,之前就是他们硬生生砍了五个兄弟的脑袋。
强忍着继续打哈欠的冲动,那兵丁将头尽可能地扭到城墙外,避免两个凶神恶煞的黑衣鬼看到自己。
“啊!啊......”兵丁伸手指着城墙外,大声叫道。
“他娘的,你小子找死别连累我们啊,这个时候还打哈欠。”一直沉默的头再也忍耐不住,沉声呵斥道。
迎面走来的军法队的视线被吸引了过来,折身走了过来。
“人,人......”兵丁焦急地转化了语调,大声呼喊道。
“你他娘的是不是找死,大早上的哪来的什么人......”队长转过身来,满脸不耐地呵斥道,但很快,他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人,人,密密麻麻的人,正缓缓从地平线外涌了过来。
“好小子,你立功了。”队长不愧是队长,最快从震惊中醒转过来,强忍着双腿的酸软,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大声惊呼着走到军法队身前,焦急地禀报着自己小队最新的发现。
惊闻鼓鼓声大作,所有城防兵丁第一时间整装出来,密密麻麻地伏在城墙之上,看着对面犹如潮水一般涌来的人流。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最先传来的是哭嚎声。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堵住了耳朵,想要隔绝这仿若九幽之中传来的哭嚎。
那是十八层地狱之下恶鬼的声音。
而现在,他们就来源于那浩浩荡荡的流民。
他们一个个犹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瘦骨嶙峋,相互挽着一步步向着白城高大的城墙挪动着,一只只枯瘦如柴的手举着手中的破碗,齐刷刷地伸向了城墙之上。
“饿啊。”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抬起头来,看着眼前高大的城墙,面上的菜色即便是在凛冬之
下依然掩盖不住,她不由得发出了命运的挣扎。
她想要活下去,所有人都告诉她,这座城里,便是喇嘛口中的天堂,有着她们想要的一切。
“饿啊!”千万声的响应让城头的兵士面色发白。
兀鲁尔哈等人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对于白昊君骤然攻城,他们并非毫无预料,只是看着对方故技重施,不由得暗骂卑鄙。
一些城头的兵士已经开始浑身颤抖,甚至已经拿不稳手中的撑杆。
如此状态,哪还有守城的希望。
“风雨间大间主,乞食军大将军白昊君问白城县尹好。”城墙之下,万千饿鬼般的流民身后,一个白袍小将闪身出来,驱马来到流民之中,大声喊道。
城墙之上,雅雀无声。
乞食军,但是好名字,吴法言冷笑一声,对于白昊君的诡谲有了全新的认识。
“朝廷是天下人的朝廷,官府是万千人的官府,何以白城县尹独独只管城中黎民,眼前的这些黎民百姓,同样有活着的权力,同样有吃饭的需求。”白袍小将抬起头来,朝着城墙之上的三位大佬大声喊道。
邦察走上前来,却当即被兀鲁尔哈拦了回去。
“还请各位大人网开一面,打开城门,让乞食的流民能够进城,吃上一口热饭,睡上一个好觉。”白袍小将哀声道。
周遭当即响起一片哭嚎声,似乎是被白袍小将一席话刺激到了一般,全部哀声道,“开门,开门......”
吴法言面色微微发白,虽然早有预料,但依然被白昊君如此无耻的方式直接震撼到。
见城墙之上没有动静,白袍小将手中长枪一挥,无数流民迅速哭嚎着朝着城门涌去。
转瞬之间,哭嚎声,拍门身大作,躲藏在城门后的守军,则是面无血色,死死地看着身后的大将,言叙文。
言叙文则是高坐马上,正在闭目养神,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
邦察再次走了出来,又再一次被兀鲁尔哈拦了回去。
白袍小将勃然大怒,“朝廷无道,官府无道,降下如此天罚,涂炭万千黎明,现在连简单的施舍都不愿意了么?”
说着再次一挥长枪,流民之后排列整齐的军阵之中,缓缓走出一队红甲军士。
只见这队红甲军士身材矮小,脚杆粗壮,上肢更是孔武有力,手中只提一刀一盾,面无表情,眼中却是寒光凌冽,显然已经是百战老兵。
“他们派出了攀附兵。”兀鲁尔哈身旁的一名蒙古副将面色微白,轻声道。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这队人马的恐怖,正是他们,打开了一座座紧闭的城门,让风雨间大军长驱直入。
兀鲁尔哈依然一副沉默模样。
见兀鲁尔哈不急,即便是着急,吴法言与帖木儿依然选择了沉默。
在作战一事上,他们不会置喙太多,这本就是三人之间的默契。
城下的白袍小将面色微变,没有料到对方居然如此沉得住气,猛地运气,坐下马儿瞬间被压下,又支撑起来,只见一道
寒光划过,小将手中的长枪已经脱手而出,直接插向了城门。
砰!枪尾快速震颤着,若非距离尚远,恐怕这一墙都有洞穿城门的威能。
而流民之中似乎是得到了讯号一般,无数流民揭开头顶的褴褛衣衫,掏出怀中的各类工具,快速向着城门前潜去。
兀鲁尔哈终于动了,右手一挥,无数军士推着独轮推车快速赶上前来。
吴法言与帖木儿对视一眼,轻松了一口气,但马上又被震惊到了。
因为独轮车上推着的,根本不是什么落石滚油,而是一袋袋粮食。
兀鲁尔哈冷笑一声,一众兵士闪身而出,将独轮车上的粮食一袋袋扔了下去,正好挡住了城门的位置。
白袍小将正要破口大骂,官府中人,谁敢当众杀戮黎民百姓?
但他很快便发现了不对。
“粮食,这是粮食.....”一个被粮袋惊退的流民缓缓靠拢过去,瞬间被破开的袋口出流出的掺杂着沙子的金黄小米闪到了眼睛。
所有的流民瞬间围拢过去,纷纷张开双手,等待着城楼之中再出扔下粮袋。
但兀鲁尔哈显然早有准备,只是将流民吸引聚拢过来即可。
言叙文听着外面嘈杂的声音,眼睛霍然睁开,整个人飘身到城门后,身后一队黑衣无甲的军士紧跟而来。
城门被打开了一个小口,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口,言叙文一马当先,率先冲了出去。
沉闷的兵刃碰击声响起,在流民的欢呼声中却显得那般的低沉,紧接着,是一个个肉体倒地的闷响声,却依然没有泛起一点浪花。
城门再次关闭,城门洞外的粮食也被流民瓜分殆尽,一个个流民不顾身后的大军,直接跪倒在地,或者坐倒在地,捧着手中好不容易抢来的一点粮食,大口吞咽起来。
他们在意的,只是填饱肚子而已。
随着流民散去,城门洞之中的场景显露无疑。
血,到处都是血。
留下的,还有一具具尸体。
更可恨的是,这些尸体都被人专门悬挂在了城门之上,空洞的眼睛无声地看着城门洞前的一切,凝视着自己所属的大军。
这个距离很近,却又很远。
白袍小将眼眶欲裂,拔出马背上的长刀,正要有所动作,大军之中,一声声金锣之声传来。
白袍小将愤恨地看了一眼城门之上一个个悬挂着的尸首,愤然调转马头,带着攀附军转身回转大军之中。
“大人,是否要将这群流民放进城来?”一个内着绸衣,外披厚厚战甲的胖子跑到吴法言身旁谄笑着问道。
吴法言闻言转过身去,只是静静地看着胖子。
胖子也是人精,如何不知道自己拍马屁拍错了,连忙退了回去,在他身边,是无数与他同样装束的人,他们都是当初选择留下来的家族的头面人物,现在正响应官府的号召,共上城墙御敌。
胖子退转回去,止不住内心腹谤。
但看着城外越围越多的大军,他也知道,再想去逐鹿山,是彻底没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