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鲁尔哈大军进入白城不久,白昊齐的先头部队便已经到了白城外十里。
看着远处高大的泛着银光的城墙,白昊齐高坐马上,轻声叹道,“你说奉甲侄儿现在如何了?”
一旁高坐马上的,是温千羽,只是眼前的温千羽,已经没有了以往的儒雅和淡然,连日来的征战让他面色疲惫,更是难掩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煞气。
如果说此前他与邦察比拼箭术,只能说是势均力敌的话,现在的温千羽,已经有自信击败邦察。
此前,他只是精通箭术,而不是善于箭术,血与火的磨砺,总是最让人成长的办法。
温千羽摇了摇头,抿着嘴没有说话,只是眼中隐隐泛起的担忧暴露了他此刻心中所想。
白昊齐也没有追问,在他们身后,是一排排零散前行的散兵,而在他们身前,则是无数数不清的,衣衫褴褛的老弱妇孺。
看着身后缩小了不少的兵员,白昊齐看了一眼温千羽,沉声道,“大哥让我沿途扩充兵员,现在虽有能提得动刀的,都在这里了,但估计大哥看到了,免不得又得责骂一番。”
温千羽闻声,看了看身前正缓缓向着白城涌去的流民,心中轻叹一声,嘴上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连日战乱,各处人丁早就已经逃走了,想要扩充兵员,也只有打下城池方才可行。”
白昊齐点了点头,看向远处的高大城墙,叹道,“是啊,现在看来,打下白城之前,我们可能会无人可用啊。”
说完免不得有要提起白奉甲,但看了一眼已经准备策马离开的温千羽,只得摇摇头止住了话头。
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喜欢多言的人,只是战场是最能够改变人的地方,他每天都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肚子里有许多许多想要说的话,仿佛不说话,自己就将会被憋死一般。
如果没有死在战场上,反倒是死在没有说话上,恐怕够兀鲁尔哈笑掉大牙了。
白昊齐决定不给他这个机会。
纵马上前,一个掉队的流民倒伏在路旁,颤抖的右手勉力向前伸着,似乎是在做最后的祈求。
白昊齐打量了一眼已经是苟延残喘的流民,暗骂一声,手中皮鞭落下,倒伏的流民只是反射性地动了动身子,甚至连闷哼都没有发出来一声。
温千羽平静地看着白昊齐动手,并没有阻止,因为这种情况,他已经看到了无数次。
眼前的这些流民,仅仅是上一座城池攻占后,新随军的流民而已,更大批的还在白昊君的大军前。
但即便如此,每天倒毙的人也不少双手之数,遇到极端的日子,甚至数十上百的死也是常事。
乱世之中,人命从来都不是值钱的东西,甚至比不上军士手中的一个馒头,一碗稀粥。
甚至很多人他们身后的军士,此前就是流民,而这也不妨碍他们,用自己当兵之后领导的馒头和稀粥,用以免费地获得前方流民中女人免费的交易。
这是双方都非常愿意的交换。
就在刚才行军的路上,道旁的破庙之中,隐隐
传来的喘息之声,还有女子大口吞食稀粥的声音,交织在温千羽耳旁,他却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片刻之后,四个提着裤子的流民军士跑了出来,过了一阵,一个裹着破烂单衣的女人畏畏缩缩地跪坐在破庙门口,漠然地看着过往的大军,静静地等待着下一波顾客的登门。
这种事情在军中屡见不鲜,所有只要还有些姿色的,或者只要是个女人,都会提前选好地方,静静地等待着顾客上门,等到大军走过,她们会连夜越过大军,赶上前方的流民之中,因为里面还有她们需要养活的人。
温千羽此前还会管上一管,因为随着战争的进行,军士们的行径越发的粗暴起来,甚至出现了妇人被直接凌辱至死的情形,但即便如此,依然有无数女人前赴后继,温千羽自然也就选择了罢手。
一切的事物,都如同眼前的这般刺痛着温千羽的眼睛,更冲击着他的心。
他原本就不属于这片战场,正如白昊君所说的,他最应该做的工作,就是培养无数个战场上的神射手。
但现实就是这般残酷,白昊君最终还是选择了让他随军,成为战阵之中,非常独特的箭阵的统领。
一个背着弓箭的年轻人策马跑了上来,他身上月白色的服饰说明了他的身份,风雨间弟子。
“温师,兄弟们都在问,到了白城,能不能给大家伙放个假,也让大家好好放松放松。”年轻人说着话,嘴角挂着莫名的笑容,让温千羽莫名地感觉到恶心。
但对方的直系子弟的身份让他只能忍耐。
强颜一笑,温千羽扫了一眼身后衣着整齐的战团,沉声道,“份例一天,叮嘱大家,注意分寸。”
年轻人闻言,顿时欢欣不已,朝着温千羽抱拳行了一礼,策马狂奔到早就翘首以盼的一众年轻人面前,很快哪里便想起了刺耳的笑闹声。
温千羽有些无奈,因为他知道年轻人想要的放松是什么,无非是女人,还有屠杀。
所以他以军纪为由,极力地约束下属,但终归无法避免。
缓缓策马前行,温千羽抬头看向白城西侧的高山,作为军中高层,他自然知晓,白奉甲此刻已经带着人转移到了逐鹿山。
看着险峻的逐鹿山,温千羽不由得在想,逐鹿山上,是不是也是这番模样呢?
风雨间大军出现在城外五十里的时候,吴法言和白奉甲几乎前后收到消息。
对于白奉甲而言,风雨间的讯息不需要经过白城,还算好事,但看着面前短短的讯息,让他心头感到异常沉重。
情报之中除了先头部队的情况之外,还有上一座城池的下场。
“不降则屠,杀万人,俘八千人,掠流民万三。”
一个个数字,背后都是血淋淋的生命。
白奉甲深吸一口气,将情报递给了堂中其他三人。
同样都是面色凝重。
风雨间作风狂暴之时,也给大军减轻了极大的负担,让他们只需要考虑眼前的目标即可,而不用担心其他方面的袭击。
而他们各处劫掠而来的人口,则成为他们围攻下一座城池最好的武器。
所以现在的风雨间大军,是一支一往无前,毫无顾忌,也是毫无保留的虎狼之师,还有无数的流民被他们裹挟在一起,让无论是朝廷,还是现在逐鹿山,都不得不顾忌一二。
这就直接失了先手。
“这一仗,我们只能袖手旁观。”文中堂作为军师,自然是第一个发言。
吴清堏粗野的脸上眉头紧皱成一团,沉声接道,“现在的问题是,可能双方都不会给我们机会,让我们袖手旁观。”
白奉甲与石头点了点头,石头正要说话,便见王仙芝挂着一条胳膊,缓缓挪动到堂中来。
白城一战,王仙芝受伤不轻,这些时日一直都在养伤,也错过了此前各方职责的划分,所以还有许多人为他抱屈,但明眼人都知道,与其说是为了王仙芝,还不如说是为了自己。
但王仙芝并没有在意这些,他只是一如既往地做着应该的事,比如今天,他拖着伤体前来,在众人关切的视线中旁若无人地坐下。
“我看,很快风雨间就该派人来了。”王仙芝抓起面前的一贴饼子,这已经算是眼下不错的粮食了,他自然不会挑剔。
石头张了张嘴,想要发问,白奉甲已经沉声应道,“恐怕你这张乌鸦嘴,是说来就来。”
吴清堏有些惊诧地看了一眼白奉甲,片刻之后,果然阿七直接敲门走了进来。
“白大哥,风雨间来人,说是你的故人,给你送信来了。”
吴清堏不由得再次看了看白奉甲,对于白奉甲的功力心中惊异。
白奉甲扫了场中众人一眼,正思虑是谁前来,便听堂外有人朗声笑道,“怎么,故人前来,白大当家就不迎接一下吗?”
城中的县尹府,此刻也是众人围坐。
只是相较于逐鹿山上的寡淡,新修葺好的县尹府大堂更加简朴一些,但也更衬托出场中盛宴之光彩。
每一个将领面前都摆了满满一桌菜肴,其中更是不缺牛羊。
这是兀鲁尔哈入城之后,吴法言手持招待军中一干将领,自然不能慢待了。
兀鲁尔哈与帖木儿、吴法言共同坐在大堂之前,与一众将领畅饮。
看到吴法言收到讯息后凝重的面容,场中欣喜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僵。
直到此时,吴法言方才知晓,为何兀鲁尔哈会对白昊君如此忌惮,因为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是所有将领的问题。
他们从轻视,到平视,再到惊惧,白昊君,用一场场血腥的惨胜,一点点压垮着所有军中将士的心。
看着场中众人噤声的模样,言叙文缓缓端起一杯酒,慢慢一饮而尽。
直至今日,他依然只能坐在末座,只是相较于此前,他的位次已经上升了许多。
特别是此前对自己冷嘲热讽的首座大将,木花的哥哥,木朗,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矮胖的蒙古汉子。
战争,这便是战争,言叙文嘴角露出一丝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