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丰得到消息,早早地就做起了准备。
按照此前白奉甲对他的交待,只要双方开战,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如果能胜,则是万事大吉,但同样要做好战败的准备。
张一丰已经做好了,但当事实来临之时,依然有些猝不及防。
王仙芝是来的最早的,紧随而来的是老三等人,一个个都是带伤而来,显得异常的狼狈,阿七守在关隘处,面色前所未有的冷峻。
只是城南牵制官兵注意力的王仙芝受战损便已经达到了这般地步,那么直接攻打县尹府的众人呢?
阿七和张一丰都难以想象,只能静静地等待。
随着王仙芝等第一波人的到来,山寨短暂的平静被彻底打破,所有的妇孺都被动员起来安置伤员,小叶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小雪等人也顾不上忙碌的谍报,挤出了尽可能多的人手上街帮忙救治流民。
小叶和小雪暂时性地抛下了陈见,并肩携手,奔波在山寨中的各处。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张一丰等人虽然经验欠缺,盖出来的寨子也是差强人意,但总归要比当初在城南时候的棚屋要强上不少,后来的流民们住了进去,至少情绪上要好了许多。
很快,白奉甲到来的消息传遍了整座山寨,所有忙碌着的人瞬间都停滞了下来,忙不迭地打听胜败消息。
尘烟面色有些苍白,她已经多日没有出门,是整座寨子里最忙的人之一。
石头在城中带兵,谍报的事情绝大部分都压在了她的身上,加上此处毕竟不比城里,各处暗子传递消息颇为费时费力,处理起来更是千头万绪,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现在白奉甲回来了,让她莫名地生出一丝希冀,其中有对雪影的思念,也有盼望着石头回来之后,重操旧业的念头。
小雪远远地看见尘烟,抛下满身血污的小叶,亲昵地跑上前来,想要拉住尘烟,却不料尘烟瞥了她一眼,便慌忙跳开身去。
小雪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眼,方才发现自己与小叶一般无二,此刻身上都是血污,显然是今天救治伤员所留,不由得有些嫌恶。
尘烟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走过来伸手摸了摸小雪的脑袋,笑道,“我们的小雪长大了,现在都是一名好大夫了。”
小雪气鼓鼓地抬头看了看尘烟,挥手一把将尘烟的手打下来,白了一眼,径直向前走去,她要去迎接雪影。
小叶快步走了上来,她还有很重的工作,但白奉甲来了,说明城中大部分的人都会来,那么其他人是否安好,这是她最为挂念的事情,抬头看了一眼吃瘪的尘烟,轻哼一声,越过她走上前去。
尘烟看着两个小孩子的背影,不由得有些羞恼,轻哼一声,也跟了上去。
山寨口除了张一丰和维持秩序的流民外,早就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的水泄不通,小叶等人因为身份特殊,所以很幸运地挤到了张一丰身边,正想要打听消息,却见其面色凝重
,不由得心中一沉。
先头部队很快抵达,正是石头。
看着石头凝重的面色,还有跟在他身后浑身破烂不堪的大军,尘烟已经明白了许多,周围围拢的流民,有些更是止不住抽泣出声。
张一丰遥遥打量了一眼石头等人,高声喝道,“哭什么哭,爷们子弟回来了,应该是高兴的事情才是,谁要是在这里哭丧,全部给老子赶回去。”
听到张一丰颇具威胁性的话,众人果然安静下来,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石头身后的大军,想要从中找寻到自己熟悉的面孔。
小叶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突然发狠的张一丰,不由得另眼相待。
石头自然也听到了张一丰的话,策马走上前来,跳到张一丰身前,面带感激地拍了拍张一丰的肩膀。
他算是败军之将,很多话他不方便说,也不能说,张一丰说了,已经算是解了他的围了。
紧跟过来的一众流民,欣喜地在围观的人群中找寻亲人,有些看到自己亲人的,都畏惧地看了一眼石头,似乎是在等待石头下令。
张一丰不由得有些好奇,此前自己离开之时,可没发现石头有这般威信,只是短短几日不见,居然有如此大的变化,看来城中之战,也不是让石头一无所获。
反倒是石头似乎已经习惯了,自他将众人从县尹府的鬼门关拉出后,众人便已经对他彻底信服,如果不是他,不说行军至此,恐怕在县尹府门前,就已经溃散得不成模样。
“大家原地休息,等大军抵达安营之后,诸位兄弟自行返家。”石头看了一眼众人期盼的眼神,高声吩咐到,顿时换来众人齐声应和,倒是将场中悲伤的气息冲淡了不少。
等到白奉甲到来之时,众人早已经是急不可耐,尤其是那些此前未曾寻见亲人的,眼下更是焦急。
走在最前面的是流民,虽然山道难行,加上饥寒交迫,但好歹是过过苦日子的,倒也还能忍耐,只是今日虽有胜利,却也有败绩,因而情绪不高。
走在中间的是各府亲卫,此前跟着白奉甲攻打县尹府的,一部分已经交代在了哪里,现在更多的都是被逼无奈,只能跟着转移,眼看逐鹿山山高路远,一路上一夜未眠,更是饥寒交迫,看在眼前的寨子,早就已经忍不住了,一些人更是掉出行伍,直接躺倒在路边大口喘起粗气来。
文中堂和云牧等人是这行人的主官,回头看了一眼,性格急切的云牧早已经忍受不住,正要回身喝止,却被一旁压抑着咳嗽不已的文中堂拉住。
虽然不明白文中堂的意思,但云牧还是听话地调转身子,继续跟着前方的流民向着宅子挪动。
走在最后的自然是吴清堏的鬼狱军,如果说流民军经过训练,已经是初具规矩,各府府军虽然参差不齐,但也在府中也是有规矩的约束,只是欠缺行伍训练,显得有些松散,那么鬼狱军则是零零散散,横七竖八,一个个凶相毕露,斜跨着缴获而来的弯刀,腰跨各种绸布
,都是从官军手中劫掠而来,现在成了他们的战利品,一些看到周围围观的流民媳妇,更是止不住打起唿哨来,特别是远远看到气质和身形俱佳的尘烟,更是唿哨声响成一片。
远远的,尘烟等人面色阴沉,一些流民也是被惊得面无人色。
因为鬼狱军的面上都有鬼狱独特的标记,当初张一丰若非有吴清堏的看顾,恐怕现在他也会是这其中的一员。
如果说鬼狱臭名昭著的话,鬼狱的囚徒只会比鬼狱更臭名昭著。
即便是因为官府冤枉进了鬼狱,想要在其中活下来,也只能变成比其中最凶恶的人更凶恶的人。
所以鬼狱无生,即便是个生人,进去之后都会变成一个鬼出来。
张一丰身后的流民已经紧紧地攥紧了刀柄,就等着张一丰的一声令下,将这些人马上围起来。
石头看了一眼张一丰,见其面色漠然,眼中更是有隐藏不住的恨意,显然虽然是为数不多从鬼狱中活着出来的人,但鬼狱显然给他留下了十分不好的印象。
至少吴清堏即便是为了做个样子,也会让他吃点苦头,更何况这个苦头是实打实的。
“干什么?”石头直接转身,朝着一众流民冷喝道,“今天若非他们,我们都回不来了,都给我注意一些。”
石头虽然年纪较轻,但在城南之中一向比较有威信,听他发令,众人纷纷低声应是,松开了手中的刀柄。
其他鬼狱军卒不会在意这些细节,但吴清堏并非这样的人,准确说,从踏进阿七把守的关隘,他便开始思忖起来,毕竟他真正信任的是雪影,而不是雪影的男人。
现在雪影没在,即便是白奉甲说今天叫他大哥,明天就将他押赴刑场,恐怕也是有可能的。
毕竟他是吴清源的弟弟。
只是因为他常年在鬼狱,其他流民见不着他,否则此刻恐怕已经引来无数流民围攻了。
无论中间多么坎坷,一行人终于算是全部进了营寨,张一丰等人一番忙碌,将大军草草安置起来。
虽然是败军,但只能算是受了较大损伤,倒也称不上真正的败了。
所以见到了供应充足的饭食,所有人的心都暂时安定下来,就连眼下恶劣的环境也没有那么在意了。
就在大军对着面前的饭食狼吞虎咽之时,白奉甲等人却静默地坐在张一丰刚刚竣工的聚义堂中。
这个名字是张一丰自己起的,觉得颇有种义气豪迈的感觉。
白奉甲不会在意这些,只有文中堂和吴清堏进场之时,看见匾额上的几个大字,笑了笑没有说话。
现在大家同样没有说话。
王仙芝还在昏迷,无法参加,此刻几乎城南重要的人物全部都到了此处。
当然,还有吴清堏、文中堂、云牧等人。
白奉甲一人扯了张椅子坐在堂中,静静地看着屋外薄薄的积雪,轻叹一声,又开始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