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奉甲平静了一下心情,勉强挣扎着坐起身来,走下床去,扶着墙走了出去。
缓缓推开门,白奉甲面上已经满是冷汗,体内筋脉传来的刺痛感让他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一张俏脸就站在对面看着他。
二人就这样静静地隔门对视,谁也没有说话,却都知道彼此已经说了许多。
雪影强忍着流泪的冲动,缓缓走进屋去,将白奉甲扶到一旁坐下,又亲手倒了一杯茶水端给白奉甲。
“白大哥,你不要担心,现在我们正在想办法,应该很快就可以将你治好了。”雪影放下茶杯,手指被滚烫的茶水烫了一下,不由得微微缩了一下。
白奉甲苦笑一声,知晓雪影乃是在安慰自己,“影儿,没关系,你实话实说就好,我能够承受得住。”
眼看白奉甲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雪影只感觉芒刺在背,白奉甲此刻的境地她自然是最清楚的人,至于所说的各种恢复可能,终归都只是可能而已。
雪影灿然一笑,“白大哥,你相信我,一定有办法的。”
白奉甲轻叹一声,没有在逼问雪影,知晓再如何逼迫,她也不会跟自己说出实情。
“现在外面情况如何?”白奉甲将头靠倒在椅背之上,闭着眼睛轻声问道。
雪影见白奉甲面色,不由得苦笑一声,“现在外面情况还好,只是许多流民知晓你受伤了,都颇为关注。”
雪影没有说完,但白奉甲如何不知道流民们关注的是什么。
“白狼跟着回来了么?有它在,流民的心应该不会散。”白奉甲没有睁眼,有些无力地说道。
雪影轻轻点了点头,“说来也怪,白狼跟石头这些日子相处不错,每日跟着石头巡街,倒是起到了安定人心的作用。”
白奉甲缓缓点了点头,从根本上来说,白狼的代表意义比自己的更大。
白奉甲仿佛想到了什么,骤然睁开眼睛,扭头朝着雪影道,“只是影儿,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你我都是肉体凡胎,如何比得上真正的天神,可以水火不侵,一次两次倒也罢了,如此长久下去,恐怕终有崩坏的一天。”
雪影心中咯噔一下,凝重地点了点头,“白大哥,你知道,如非情不得已,我断然不会选择用这一招数,现在南北对峙,流民虽然心气颇高,但也人心惶惶,如若贸然揭开真相,恐怕他们会......”
白奉甲有些无力地抬起手来,打断了雪影的话头,“想来现在城南那个婴孩已经被你们利用起来了吧?其他的我不在意,只是希望你们能让她父母常伴左右,别让她单纯沦为一件工具。”
雪影闻言微愣,连忙解释到,“白大哥你放心吧,这些我早已叮嘱了下去。”
白奉甲缓缓点了点头,如此也算勉强对得起那个婴孩了,否则他们与曾经的风雨间,又有何实质区别呢。
一想起梦中所见到的场景,白奉甲就由不得冷汗直流。
抛开脑
中浮现的情形,白奉甲重新闭上眼睛,有气无力地道,“影儿,现在外面事务繁杂,我既然已经醒转,你便不用日日挂心,还是多看顾外面方才妥当,此处你也不必每日前来了。”
雪影闻言微惊,眼角泛起泪花,“白大哥,你是在怪影儿么?”
白奉甲眼角微湿,强忍泪意,勉强笑到,“影儿,你误会了,只是现在我功力全失,短时间内无法替你分忧,自然免不得让你多多受累。”
雪影闻言心中微定,愣愣地看着白奉甲,却也知晓白奉甲所说的乃是事实,轻咬红唇,缓缓点了点头。
城北。
吴法言站在曾经属于凤三的饭庄楼顶之上,抬着手中的镜筒向城南看去。
吴法言已经习惯了每日都来此处探查一番城南的情形,此地也顺理成章地由凤三捐献了出来,成了县尹府外吴法言另一个居所所在。
在他周围,除了嘎达和闫云山等人外,凤三有些无奈地坐在太师椅上,看着面前三人指点江山,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这一幕正好被一旁的华刚看在眼里。
“华将军,按照目前的进度,城卫军还需多久方才可以整合完毕?”吴法言没有回头,淡漠地发问道。
身上缠着厚厚一层绷带的华刚慌忙朝着吴法言垂了垂头,勉强算是行了一礼,回应道,“回禀县尹大人,城卫军此番作战损失惨重,目前虽然竭力整顿,但成效不显,尚能成军的也不过万余之数。”
吴法言闻言轻哼一声,这倒也在他预料之中,也没有就此斥责于华刚,但一声轻哼已经足以代表态度。
华刚闻声,鬓间不由得冒出一丝冷汗。
而事到如今,华刚如何还不知晓,自己的城卫军,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成为了吴家父子手中摆在明面上的筹码,虽然牺牲颇大,但人家并没有什么心疼的迹象,反倒是自己,每日看着数不清的伤兵,心中酸涩。
“不知华将军成军之后,城卫军战力可有提升?”出乎华刚意料,紧接着发问的却是闫云山。
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闫云山,便见其隐晦地朝着自己传递了一个眼神,华刚微愣,却也快速回应道,“经过此番整顿,城卫军借机裁撤了大量老弱兵员,将所腾出来的军饷全部用于尚有作战能力的年轻将士,众将士训练积极,成效颇丰。”
吴法言闻言轻喔一声,只是不知是赞许,还是质疑。
闫云山轻笑一声,朝着华刚拱了拱手,淡然道,“如若当真如华将军所说,那此番折损,对于城卫军来说,倒也是福非祸了。”
华刚闻言不由得苦笑,无奈地点点头,算是应了闫云山的话。
城卫军中的人,大多都是当年跟着白珢起兵将士的后人,其中精锐都被人提前挑走了,留下的本就兵源质量不高,加之军中各方势力彼此交结颇深,能当上裨将的,都是家族深耕城卫军多年的人,华刚虽然族中势力并不小,可惜他只是一个旁支,平日里应付训练和巡逻倒
也无碍,真到了打仗之时,自然是高下立判。
当日虽然吴法言给两座武备库留下了充足的人手,但华刚为了保险起见,依然将平日里最为信任的两营将士偷偷调换到武备库,但即便如此,依然未能阻拦雪影的攻势。
一想起身上的伤口,华刚便怒意横生,谁能想到,自己亲手提拔的,白丁出身的副将,居然是雪影早已埋在自己身旁的棋子呢?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今日吴法言专门调自己前来,不知又有何难堪差事。
正盘算间,便听吴法言伸手朝着远处的矮墙一指,朝着嘎达问道,“嘎达,那堵墙,如若让狼逐卫前去破除,需要多少时日?”
嘎达凝神细看,粗略估算一番,沉声答道,“回大人,据属下估计,只是柱香时间即可。”
华刚闻言微愣,狼逐卫当日损失惨重,现在人丁稀少,难道吴法言当真要派狼逐卫上阵?
正疑惑间,却听吴法言冷声问道,“华将军,刚才嘎达所言,想必你也听清楚了吧?”
华刚心中微沉,擦了擦鬓间冷汗,朝前一步行了一礼道,“回大人,末将听清楚了。”
吴法言缓缓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此段矮墙,便由城卫军负责吧。”没等华刚回绝,吴法言嘴角微笑又接着道,“狼逐卫乃是精锐之军,既然需要柱香时间,本官体恤城卫军,便给华将军一日时间吧。”
说完挥了挥手,居然直接将华刚打发走了。
待华刚一脸无奈地走下楼去,楼上凤三轻笑一声,朝着吴法言淡然道,“吴大人当真心狠啊,城卫军现在形同鸡肋,但也没必要在这些事情上消耗吧?”
吴法言没有理会凤三话中的讽刺之意,回过身来,将镜筒递给嘎达,坐到凤三身旁椅中,淡然道,“否则让仆从军上?”
凤三闻言冷哼一声,恨声道,“雪影那娘们也是绝,撤回城南便开始盖女墙,既阻碍了官兵攻打,又阻绝了流民进入北城的通道,如此仆从军的兵源是大不如前,还得请吴大人多多筹划才是。”
吴法言淡然撇了撇手中的茶盖,缓缓抿了一口茶,“龙大老板切莫说笑,现在各大作坊已经运转起来,两处武备库被劫,虽然提前已经转运出一部分器械,但损失依然很大,现在作坊乃是城中,乃至兀鲁尔哈将军大军的命脉,可万万离不开人。”
凤三自然知道吴法言会是这个回答,嗤笑一声,也不反驳,低头看了看承平街两旁悬挂着的一具具尸体,“既然知晓缺人,县尹大人依然如此痛快地将这么多流民吊死于此,当真是大手笔啊。”
凤三说到此处,嘎达与闫云山都不由得低头朝着长长的承平街望去。
静默飘飞的淡淡雪花之中,每隔十来步便矗立着一根高大的架子,一直从县尹府前延伸到城南的矮墙前。
每一个架子上,都悬挂着一具已经冻得僵直的尸体。
随着飘飞的雪花,无声地晃荡着,似乎正在吟唱一首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