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奉甲缓缓止住步伐,看着眼前早已严阵以待的城卫军,他知道,今天注定是一场硬仗。
王仙芝面容冷峻,抬手止住了身后流民的行进,快步走到与白奉甲并肩,沉声道,“这帮狼崽子果然早有准备。”
白奉甲面色平静,若是吴法言没有这么迎接他,反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现在怎么办?”王仙芝看着身前百步遍布的弓弦,明白这便是自己最大的弱势所在,如果不能攻破最前方的箭阵,自己这些人,恐怕十之二三都得交代在这里。
而在他的身后,许多流民已经面色煞白,显然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景。
白奉甲抬眼望去,但他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箭阵之上,越过箭阵,以及其后方的长枪阵和弯刀阵,便是县尹府府门前静静观战的吴法言,还有他异常熟悉的吴大等人。
心中冷笑,看来吴法言准备的用心程度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几个有数的高手全部聚集起来,而且显然都是为了自己准备的。
“其他几路人马都已经到位了么?”白奉甲收回视线,沉声向一旁的王仙芝问道。
王仙芝抬头看了看天,估算着时间大概也差不多了,沉默着向着白奉甲点了点头。
白奉甲见状,伸手握了握腰间的雪寂,朝着王仙芝沉声道,“叮嘱身后的兄弟,拉开距离,寻找遮蔽,快速前进。”
王仙芝知晓白奉甲是打算硬闯,面色冷峻,朝后挥了挥手,紧跟他身后的老三当即走了上来,“大哥,怎么说?”
抬头看了一眼熟悉得不能熟悉的兄弟,王仙芝心中微叹,不知道今日之后是否还能相见。
“将门板拉上来,叮嘱其他的人,拉开距离,快速突袭。”
老三抬眼看了看眼前的阵势,冷哼一声,转身过去大声吆喝道,“盾阵,上!”
话音刚落,便见此前阿七见到的六哥等人,快速提着门板走上前来,围着身后的流民挡成一圈,就是流民之中,也有个高的大汉支撑着门板,勉强庇护着更多的人。
白奉甲始终冷眼看着对面,却见吴法言耐心依然很好,似乎就是在等流民慢慢结阵。
而在吴法言身旁,蒙放早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眼前的流民实在给了他太多的意外。
平日里有城卫军护佑,见到流民没上去踢两脚,便已经算他蒙大爷发善心,现在居然如此浩浩荡荡的跑到这里来撒野,开始着实将蒙放吓了一跳。
但当蒙放看清这帮饿死鬼手中所拿的各种兵刃,尤其是现在突然出现的各种门板,蒙放再也忍不住了。
随着蒙放的笑声,身前的城卫军哪里还忍得住,顿时紧跟着笑出声来,对于眼前的流民,他们的认知和反应与蒙放又有什么不同?
看着眼前肆无忌惮地笑着的城卫军,吴法言面色微冷,但他没有笑,因为他知道,对面的这些人,再怎么是乌合之众,也比眼前的这帮人要好的多。
而且无论是他们手中所持的破铜烂铁,还有那粗鄙可笑的门板,都在告诉他,流民此番是有备而来,看来是早有准备。
所以吴法言没笑。
其他人笑了一阵,见吴法言和吴大等人始终都不动声色,自然也察觉出不对,快速收起嘲笑,而几个小校则慢悠悠的出列,开始整顿起队伍来。
没有理会对面的大笑,流民所有人的面色都保持着绝对的静默
,丝毫看不出平日里散沙一盘的模样。
六哥黑着一张脸,扭头啐了一口唾沫,冷声骂道,“他妈的一帮砸碎,等老子打过来,不生撕了你们。”
六哥的这句话自然得到了身后一众流民的认可。
白奉甲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情形,朝着王仙芝点了点头,便见王仙芝伸手挥了挥。
身后粗鄙的木板阵,忽悠着无数瘦骨嶙峋的流民,猫着腰超前缓缓挪动着。
“候!”一个裨将模样打扮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城卫军最前方,拔出腰间弯刀在空中挥了挥,发出清亮的响声,止住了所有城卫军的嬉笑。
细细看来,却是嘎达扮作了城卫军的模样,在这里指挥着迎接第一波冲击的箭阵。
第一排的人最先举起弓箭,然后才是紧跟其后的几排,但相对于第一排的整齐划一,这些人明显要散乱许多。
而如果王仙芝观察得足够仔细的话,就在刚才,所有人都在笑话流民军的时候,这一排的人丝毫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检查着自己的弓箭。
白奉甲的速度不算慢,这是他要照顾身后军阵的原因,否则真要他一个人冲上去,即便不考虑吴大等人的存在,就是一帮城卫军,也得杀到他手软。
“威!威!威!”身后开始传出一声声整齐的号子。
白奉甲心中微动,侧头看了看一旁的王仙芝,却见其依然一脸凝重,静静地打量着对面的军阵,知晓定然是王仙芝的手笔,没想到身旁这个粗壮的大汉,居然还有这么有用的招数,很好地解决了流民初经训练,不善纪律的问题。
小虎头跟着身旁的阿七,大声应和着口号,学着阿七的样子,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向前推进。
他的小脸涨红,竭尽全力地挤出胸中的空气,让自己的声音在这滚滚声浪中显得更加突出一些。
相较于小虎头的激动,阿七则明显淡然很多,他不单要照顾身旁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是周围这些人的指令官,这是王仙芝封给他的官衔,任务就是带领这些人听从指挥。
四处环顾一圈,见所有的流民都紧跟着号子,缓缓向前推进者,阿七心中松了一口气,终于没有出现王仙芝提前跟所有人说的,越走越乱的问题。
所有流民的注意力都被口中的号子所吸引住了,随着声音的冲击,汇成一道洪流不断冲刷着对方的战阵。
嘎达敏锐地感觉到身后军阵的波动,但他并没有太好的办法。
自己即便得了言叙文的真传,但身后逐狼卫人手不足,城卫军则不堪大用,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点都不过分。
看着对面越来越近的流民,嘎达目光一凝,并没有当即下令放箭,心中默默地计算着距离,等待着最好的时机。
缓缓压了压手,不断地低呼道,“候!”“候!”
只是相对于对面雄浑粗壮的声音,他的声音,实在有些微不足道的感觉。
在他身后的城卫军,手中的弓箭已经开始微微颤抖,许多人面上更是缓缓渗出了汗液。
砰!
一声弓弦的轻响在嘎达耳旁响起,更触碰了所有人敏感的神经。
连刚才还乐个不停的蒙放也被惊得跳了起来。
嘎达面色骤然一变,回过头来,便见一个城卫军颤抖着右手,畏惧地看着自己。
但他惊惧得不是时候,上百声
弓弦的震颤发出了令人耳鸣的嘶鸣声
却是随着第一箭射出,箭阵之后的六百多名城卫军,唯一一次算是整齐划一地将手中的箭射了出去。
可惜的是,面对扔在五箭范围之外的流民,这些软弱无力的箭,实在起不到任何效果。
反倒给了对面的流民机会,一个突进的机会。
嘎达面色已经涨红,即便开始便已经预料到城卫军不堪大用,但却没料到居然松弛到了如此地步。
在县尹府衙下面,吴法言更是恼怒地闭上了眼睛,原本还将希望寄托在嘎达身上,指望着能在他的指挥下发挥些许作用,但现在看来,很多东西早就已经烂到了骨子里。
嘎达转过身来,冷漠地朝着发出第一箭的城卫军走去。
看着嘎达冰寒的弯刀,那面色惨白、正瑟瑟发抖的城卫军仿佛也知道了自己的命运,瘫倒在地,身下漫出一滩屎尿来,整个人木然地看着嘎达伸过手来,揪住了自己。
手中弯刀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形,但没有人有心思去欣赏这些,因为一颗人头已经落地。
猩红的血迹,映照着无数城卫军弓箭手惨白的面色,显然异常的刺眼。
谁能想到,今日最早见血的,不是那面前稀松散乱的流民,而是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城卫军呢?
让所有人没想到的事情还有许多。
就在嘎达扫除阻碍之时,流民已经变刚才的缓缓移动为快速行进了。
“疾!”“疾!”“疾!”
王仙芝的声音最先想起,带着身后的流民队型顿时一变,原本还算紧凑的阵列陡然松散了许多,紧跟着已经开始加快速度的白奉甲和王仙芝,快速向前奔去。
他们居然当真有这个胆子,敢来冲击县尹府!
蒙放面色涨红,伸出的手指在空中指了半天,却终归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可惜吴法言并不愿意看。
挥了挥手,吴器快速走上前来,礼貌地将吴清源派过来监督战况的蒙放请到了府衙门内。
看着速度越来越快的白奉甲,吴法言面色更冷。
“放!”嘎达嘶吼一声,挥下手中的弯刀,大声下达了命令。
第一排由狼逐卫装扮的城卫军站起身来,快速射出了手中的第一支箭。
白奉甲眼神一缩,从对面弦鸣之声,他便知道,对面的绝对不是城卫军。
“防!”王仙芝的声音响彻整条承平街。
砰砰砰!
箭矢扎在老六高举的门板之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刺入声。
好歹老六身高力壮,若是一般的流民抬起这扇门板,经过刚才的一轮箭雨,当即已经被射倒在地。
第一轮箭雨顺利度过,甚至于都没有带来丝毫的损伤,身后的流民已经忍不住开始欢呼起来。
但王仙芝并没有轻松的神色,再次喊出“疾”的口令,勉强带着军阵向前再进了两步。
而第二轮箭雨已经来了。
但让白奉甲有些惊讶的是,这一轮的箭雨显然不能与第一轮的箭雨相比,甚至于许多箭矢刚刚飞到半途,便已经开始向下掉落。
白奉甲飞快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同。
不待王仙芝下令,眼见第三排城卫军已经弯弓,白奉甲拔出雪寂,朝着身后大声喊道,“诛杀伪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