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终于迎来了难得的晴天。
即便此刻天上的太阳依然昏沉,即便站在太阳之下也感觉不到多少的暖意,但那毕竟是太阳啊。
仿佛是为了迎接太阳的到来,整个白城的人都集体出动了,朝着城南蜂拥而去。
就在城南棚屋区的入口处,一座高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拔地而起,在高台的前方,矗立着两座长棚,棚子下面,则是一座座整齐的灶台,此刻的灶台之上,正熬煮着一锅锅正咕嘟冒泡的热粥。
老菜头已经忘了自己多久没有闻到过这么香的味道了,几乎有种让人沉醉的感觉,甚至于可以堪比当年自己第一次偷喝了自家老头子偷藏的白水烧的感觉。
与老菜头有同样感觉的,还有无数个老菜头一般的穷人,他们之中,有城北的原住民,当然更多的,还是城南的流民,远处,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在向着这里涌来。
高台之上,华刚一脸严肃地盯着台下的场景,幸好当时闫云山有先见之明,提前搭了一座高台,否则还真不好纵观全局,以现在此刻场中的人流,自己撒下去的那点城卫军,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沙海中的几只小蚂蚁。
这让华刚有一种心惊的感觉,前日在县尹府之外,虽然流民众多,但华刚身处其中,还没有如此直观的感觉,真到现在站在高处,看着底下穿着破破烂烂的人,华刚不由得想到,如果这些人真的造起反来,自己的城卫军真的挡得住么?毕竟这些城卫军是什么货色,恐怕没有人比华刚更加了解。
看着场下被汹涌的流民推搡得暴跳如雷的城卫军,此刻华刚也无比庆幸当初自己听了老太爷的话,没有贸然行事,也幸好帖木儿与吴法言早就有所估量,没有让自己带兵强拦,否则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华刚想起来背后便是一片冷汗。
“华将军来得好早。”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华刚身后传来,华刚转过身去,便见一袭便装的闫云山缓步向台前走来。
华刚压住心中忧虑,扶刀向着闫云山行了一礼,恭声道,“恭迎二当家的。”
却听闫云山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扶起华刚笑道,“华将军你忘啦,闫某早已不是二当家的了,以后华将军可得多多注意。”
华刚直起身子,看着眼前曾经异常熟悉的面容道,“二当家在华某心中永远都是二当家的,如果没有二当家的,当年......”
华刚还欲再说什么,却已经被闫云山伸手拦住了,“华将军,时过境迁,当年之事咱们就不用再提了,如果将军认我这个朋友,以后想着来找我喝酒便是。”
华刚微微一愣,感觉闫云山话中有话,正想问什么,却见台下又有人向上走来,连忙止住话头,来人却是县尹府的蒙放。
见蒙放前来,华刚嘴角挂起一丝冷笑,但依然规规矩矩地向着蒙放行了一礼,“蒙大人,不知两位大人何时前来?”
蒙放瞥了一眼华刚,清咳一声道,“两位大人此刻正在府中与一
众豪商见面叙事,估计一时半刻来不了此处,所以安排本官先过来看看情形。”扫了一眼台下,傲然问道,“华大将军,现在什么情形,你跟本官说道一二,也好让本官回去好跟两位大人复命啊。”
华刚扯了扯嘴角,却见闫云山朝着自己暗使眼色,强压心头火气,冷声道,“回禀蒙大人,你也看到了,现在台下人口越聚越多,远远超过我们的预估,如果不是提前给将士们发了杀威棒,勉强有个震慑,估计此刻早已经阻拦不住了,还请大人禀告两位大人,尽快......”
话未说完,便已经被蒙放打断了,只见蒙放背着一双手,仰头斜睨华刚冷然道,“怎么着,华大人是在教本官,还是在教两位大人怎么做事吗?”
华刚哪里不知道这蒙放有故意针对自己的意思,华林虽然是自己的弟弟,但平日里与这位蒙舅爷走得最近,四处搜刮的财产倒是有一大半都落入了他的腰包之中,前日自己一怒之下打断了华林一条腿,虽然自己也懊恼不已,但也料到蒙放肯定会盯上自己不放。
况且自己虽然平日里对华林管教不多,但也并非丝毫不关心在意,而他与蒙放之间的那点破事自然也是一清二楚,毕竟华刚常在军营之中,对于那些龌蹉事情,虽然厌恶无比,但也并非丝毫不懂,心中对于自己的那个弟弟和眼前的蒙大人,自然是更加厌恶。
只是官场中人,自然无法凭借自己的喜好做事,却听华刚冷声道,“蒙大人不要误会才是,华某如何敢支使各位大人如何行事,只是眼下情形紧急,如若迟迟不放粥,怕这些流民骚乱起来,情形反倒是不好控制。”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反倒是被蒙放抓住了话头,啧啧做声讥笑道,“原来堂堂白城城卫军大将军,居然连一群小小的流民都阻拦不住,不知道若是两位大人听到这个消息,会做何想。”
看着眼前火药味越来越重的两人,一旁的闫云山自然没有一直看戏的道理,只听闫云山清咳一声,眼前两人都连忙转身过来看向闫云山。
“好啦,二位都是自己人,又何必因为一点小事闹得不愉快。”看了看满脸谄笑的蒙放淡然道,“还请蒙大人尽快转告两位大人,今日人流实在超乎预计,为了避免流民生事,闫某建议还是早些开始放粥为宜。”说话之间一锭银子已经不露声色地递进了蒙放的袖口。
蒙放脸上笑意更浓,不着痕迹地颠了颠袖袋,自然知道是真金白银,而不是现在市面上流通的废纸一般的纸钞,满意地点点头,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虽然话里话外意思都与华刚所言一般无二,只是话嘛,归根到底还得看是谁说的。
“闫大官人都吩咐了,蒙某哪有不照办之理,”朝着闫云山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朝着华刚冷哼一声,一甩袖子就此向着台下走去,哪里会管身后那双几欲冒火的铜铃大眼。
“哈哈,华将军又何必为这种人生气,他们是什么德行,想必华将军也是清楚无比才是。”
看着走远的蒙放,闫云山适时走了过来,亲昵地拍了拍华刚的肩膀,淡然安慰道。
华刚冷哼一声,转身看着场下不断聚集而来的流民,也好在城卫军全服武装,平日里骄横也不是一无是处,也算是有些积威,否则此刻估计早已闹将起来,不过即便如此,华刚也挡不住心中的忧虑越来越重。
“二当家的,你说放粥就放粥吧,何必弄得如此阵仗?”华刚紧握腰间佩刀,这还是当日自己佩刀毁损之后,眼前的闫云山专门送来的名师所铸之刀,有些不解地问道。
闫云山微微一愣,心中有些好笑,这华刚在军中浸淫多年,军队虽然独立于官场,但毕竟也属于是官场的一部分,哪有如此不通世事的道理,也难怪会选择直接站在吴清源那一边,而将吴法言得罪得死死的,轻笑两声道,“否则如何证明我们做了呢?”
华刚闻言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闫云山话中之意,好歹闫云山接着道,“往往商人选择做这些事,大多不是无利可图,联络官府、博取名声、展现财力,无论哪一条,离开了这种阵仗,哪里能达到目的。”顿了顿又接着道,“再说了,这种事情如果真的将官府撇开了,恐怕才真是取死之道,还不如白送官府一场人情,你好我好大家好,谁都能够从中捞取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华刚有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面上的忧虑之色却没有丝毫缓解。
闫云山自然也不会真的想当这个老师,毕竟自己当年虽然扶了华刚一把,但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也不可能永远有人扶着走下去,而华刚自己的未来到底在哪里,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和选择,轻轻叹息着摇了摇头,闫云山扭头看向场中的几处关键位置,金钱帮既然敢把这放粥的大事揽下来,自然也不是毫无依仗,早就已经在诸多地方安插了人手,防备的便是雪影等人现身当场来强行破坏施粥,不过若是他们真来了,反倒是一件好事了。
闫云山嘴角浮出一丝轻笑,有些怀念醉香楼的白水烧,只是这个味道,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喝到。
二人高站台上巡察之际,底下的冲突却是始终都在积累。
“这位官爷,小老儿已经七八天没有吃到一口东西了,还请你行行好,放小老儿过去喝口粥吧。”一个站在老菜头前面的老者不住地向着身旁的城卫军连连祈求道。
那城卫军早早地被派来此地,心中早已不耐,只见怒目一瞪,倒是颇有威势地喝道,“滚一边去,要是敢冲撞了大爷,可别怪大爷手中的杀威棒不长眼!”说完猛地一挥手中杀威棒,将眼前流民扫退了一片,看到流民畏惧的神色,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那老者显然是个外来流民,平日里受城卫军欺辱多了,见此情形自然是惊怕不已,老菜头则不同,土生土长的白城人,闻着粥香早已是口干舌燥,四肢僵硬,此刻哪里还忍得了,环顾了一眼四周情形,趁着周围城卫军不注意,手中破碗直接朝着那城卫军面门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