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虽然有此念头,但无论是帖木儿还是吴法言,此刻都不敢有丝毫表露,毕竟眼前的形势不利于自己,只能先暂时观望。
而在见到老驼背的时候,帖木儿与吴法言心中已经大体有底,这老驼背肯定与吴清源已经达成了什么交易,否则也不会如此态度鲜明地站在自己一方,如果能够顺利地将眼前的危机化解,对自己二人而言,无疑是大好事一件。
等场中众人欢呼声稍微停歇了一些,便听老驼背大声道,“各位父老,大家回去吧,这里不是大家能来的地方。”
老驼背话音刚落,便听流民中一个声音大声道,“老驼背,你不走我们也不走,我们跟着你。”
老驼背一时之间也无法分清到底是谁在说话,只得略显无奈地道,“各位父老,我来此地,乃是应县尹大人之邀,来为吴老大人诊治的,这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两位吴大人对我都很好,也很客气,大家不必忧虑。”
刚才说话之人见老驼背态度坚决,又紧接着道,“那你好好跟两位大人说说,多给我们点粮食,我老娘都已经快饿死了,就等着粮食回去救命呢。”
老驼背等那人说完,沉吟片刻道,“刚才吴大人和帖木儿大人已经允诺大家,会给大家一万担粮食,虽然粮食不多,但好歹能够挨一挨,各位父老都是挨过饿的人,大苦大难都已经受过来了,眼前的这一关,想必大家肯定能够度过去的。”
那说话之人却不愿意罢休,又紧接着道,“那刚才那个当官的说,要请军队进城,我们以后的命可就捏在人家手里了,你说该怎么办?”
老驼背目光微愣,微微踮起脚来,想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说话,但奈何自己身形佝偻,哪怕垫脚也够不到后面的人,只得作罢,勉强应声道,“两位大人刚才说得很清楚,请军队进来,乃是为了维护白城安宁,肯定不会为难大家伙的。”
却不想那人冷哼一声,寒声道,“老驼背,不会是你在县尹府里拿了什么好处,被他们给收买了,现在才帮着他们说话吧。”
此言一出,老驼背微微一窒,一众流民也纷纷互相打量起来,想要知道到底是谁在说话,毕竟这句话已经算是对老驼背的怀疑和冒犯了,这在流民之中可谓是难以容忍的问题。
但所有人都失望了,这个声音仿佛就从自己身边发出,但左右环顾了一下,又没有任何人有这个嫌疑,倒像是有人专门在栽赃嫁祸一般。
老驼背虽然老了,但脑子并不迟钝,如此还不知道这人并非真是站在自己一边,刚才几句话恐怕只是为了引诱自己上钩而已,这最后一句话方才是真正的杀招,但他想不出,到底是谁会如此这般做。
但当着所有流民的面,这个问题由不得他不回答。
微微沉吟片刻,老驼背轻叹一口气方才应道,“这位兄台,老夫在此感谢你对我的厚爱和关照,只是我老驼背是什么样的人,恐怕不需要你说,在场的诸位父老
心中都清楚无比,老夫实在没有必要为官府说什么话,一切都只是想着各位父老能够安安稳稳地在这里生活便是,还请这位兄台见谅。”
“哼,话说的好听,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们,但你句句都是在维护官府,况且你又何尝不知县尹府早就有意要铲除我等,现在兀鲁尔哈也想要往白城转移,正好借了他的手,将我等都了结了,现在他们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说来也怪,仿佛是知晓一众人等都在找自己一般,这声音一时之间变得虚无缥缈了起来,一会在东,一会在西,既是一个人说出来的,又仿若不是一个人说出来的,毕竟要是常人,哪能有如此这般的功力,一会东一会西。
听到此处,一直怀疑是雪影安排的王仙芝也开始纳闷起来,因为就在刚才,雪影也微不可查地侧了侧脑袋,应该也是在找这个说话之人的方位,这倒让王仙芝也开始怀疑起来,难道真的不是雪影安排的?
老驼背却也不傻,刚开始时他也怀疑这人可能是雪影安排的,目的便是不让自己顺利地劝退流民,但等到此刻,他如何不知极有可能是另有人插手进来,毕竟在他看来,雪影让流民聚集在此颇为鲁莽,但无论从什么角度想,雪影都不会想让流民大庭广众之下,在县尹府外与官府直接冲突起来,否则即便是现在县尹府的力量并不算充足,但要将眼前这些人扫除干净,只要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同样可以达到这个目的。
而县尹府同样也有这个顾虑,尤其是帖木儿的存在,他来此的核心目的是推行新钞,现在新钞虽然已经顺利进入市场,各个行当也算是认可了新钞的存在和流通,但要想真正流转起来,必须要有一个稳定的环境,此刻让县尹府发动全部力量与流民对战,的确不是他最好的盘算,更何况当下场中的吴法言和一众豪门富商,他们的根基就在白城,如果真的和流民正面冲突起来,恐怕不动骨也得伤筋,不管是不是商人都不会做这笔亏本买卖。
那会是谁呢?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在猜测。
但老驼背不能等,因为流民管不了这么多,他们只在意自己的生死,顾不得其他。
如果真的如那人所言,现在官府所做的就是拖延时间,好让军队介入,而老驼背现在还在口口声声地为官府辩解,一个人的愤怒不足为奇,但千百人的愤怒集合在一起,即便是当下白城最好的大夫,老驼背也没有能力顺利化解。
“这位兄台既然对城中形势如此了解,何不出来与官府当面分说,也好让各位父老明辨是非,好做决断?”老驼背咬咬牙,放弃了用自己十多年建立起来的信用做担保的打算。
“哈哈,老驼背,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吧,你得了官府的好处,在县尹府里每天吃香的喝辣的,那还顾得上我们这些天天喝西北风的苦哈哈,我这好不容易冒着风险说两句公道话,要真站了出来,还不被你联合官府直接给灭了口吗?况且......”却听那人还要继续说什么,却猛然
发出了一声闷哼,紧接着又传来一声怒喝,“老驼背,你卑鄙无耻!”之后便是怒喝连连。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瘦高男子,正和一个黑衣人激烈地交起手来,看其场面,二人功力都不弱,劲力横飞,将周边的流民逼退。
流民看热闹的居多,但老驼背等人如何关心这事,纷纷朝着那状似流民的人望去,却见其面上乌七八黑,根本看不出具体形貌,只是从其身形和衣着,也的确分不清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流民。
老驼背连忙劝解,“二位快快住手,有什么话大家到场中来说。”
但此刻正在交手的二人谁也没有心思搭理老驼背,只听猛地一声巨响,那流民打扮的人被震退几步,嘴角流出一丝鲜血,此刻也顾不上擦了,转身朝着老驼背吐了一口血痰,直接一个纵身,跃上房顶朝着远处而去,而那与之交手的黑衣人也闷哼一声,紧随其后追逐而去。
原本交手热闹的两人居然在眨眼之间结束了激斗,又飞快离开此地,倒弄得场中一干人等面面相觑。
但很快,场中老驼背等人都反应过来,恐怕这本来就是人家精心安排的一场戏。
而且是一场无解的戏。
状若流民的人无论从那个角度来看,都是一个流民,而刚刚驳斥了老驼背几句,便被一个黑衣人寻见想要击杀他,让人不得不怀疑这黑衣人是县尹府派出的人。
吴法言与帖木儿即便知晓此事,也无法解释,而雪影也无法解释那流民不是她的人。
但他们都是聪明人,能够想明此节,但奈何眼前的流民不知,他们只知道,一个敢于仗义执言的同胞被官府派出的刺客暗杀。
很多时候事情本就不复杂,有此一点就足够改变很多事情。
现在的老驼背是黄泥掉裤裆,根本无法辩解,毕竟那人是在与自己争论之时被人所寻见,更可恶的是那句“卑鄙无耻”几乎已经给老驼背戴实了那顶勾结官府的帽子。
所有的流民都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曾经异常熟悉的老驼背,伤心、疑惑、怀疑......所有的情绪此刻在他们眼中都可以寻见。
老驼背逐一打量着眼前这些蕴含着各种情绪的眼睛,一时之间手足冰凉。
“各位父老......”老驼背不由得流下两行清泪,朝着一众流民抱了抱拳,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只听小叶猛然一声惊呼,“爷爷!”
那个在张一丰记忆之中,无比伟岸的身影,轰然倒塌了下来。
神,在人间从来没有存在的余地。
他永远只存在于虚无缥缈的天际,只要近了人,又如何能够保持自己的高洁和神圣呢?
所以老驼背注定不是神,而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人罢了。
但此刻的流民,对于老驼背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的那种关切,归根结底,他们并不在乎他到底是人还是神,在意的,只是自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