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的俾斯城,刚刚结束一场大战。
房屋建筑井然有序、毫发无损,但是整体人员却足足少了十之七八。
使用超凡方式从福克州赶来的队伍已经集结完毕,整整五千人,气势森寒地列队在江边,只等上级下令。
城中,每一个曾冲锋在前的人都灰头土脸,身上血迹斑斑。
这有的是别人的血,有的是他们自己的。
人们疲惫不堪,眼神茫然。
他们并不觉得伤口有多疼,但却好像全身都没有了力气。
似乎是在困惑,为什么大战会这么轻而易举的结束。
尤其下三区每一个刚刚找回情绪的居民,他们本以为自己一定会死在这一天。
为了愤怒的情绪、为了凄凉的命运、为了不公的法理!
想到这些,他们并没有恐惧。
只是现在,每一个人拼尽全力却无法遏制分毫的灾难,却轻而易举地被超凡者覆灭了。
好像他们这些人的存在可有可无,没有任何的价值。
想到这些,他们才开始感到恐惧。
原本充沛的情绪空白了一瞬,内心充满了茫然。
或许,他们真的就是这么可有可无。
哑奴呆呆地注视着大手消失的天幕,胸口的热血在逐渐冷却。
刚刚的冲锋中,他是最晚冲上前的一批人,所以侥幸活了下来。
可现在,他却巴不得自己死在刚才、死在诡兽嘴里。
他亲眼看到超凡的强大。
他们翻手为云覆手雨,顷刻之间可以解一州之围。
那么,还要他们这些人做什么呢?
还要他做什么呢?
即便拥有愤怒,心怀热血,但废物终究只是废物。
他依然又聋又哑,又蠢又笨。
没有人需要他!
这个世界,没有他也可以!
然而,就在他越来越颓丧的时候,天际又一次响起了琴音。
没有贪婪之墙保护的俾斯城,天际开始下起大雨。
“啪嗒……啪嗒……”
雨水一滴一滴浇在脸上。
哑奴下意识抬头望去,然后就看到了令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原本黑沉暗澹的天际,布满了光!
一条条莹白色的翅膀在天空中飞舞摇曳,不断变换着模样。
每一片翅膀,都化为字迹工整的一笔一划,勾勒出最形象的字符!
光影闪烁间,组成了密密麻麻的一撇一捺!
哑奴童孔放大,震撼难言。
他看得出来,这些光影斑点,就是曾经披在他身上,保护他安全的翅膀!
每一个翅膀上都无比细致地刻画着一个法字!
孟淮还在弹奏。
阿姆婆婆要他弹下去,而他自己也想要继续弹下去。
那就弹吧!
即便洪水滔天,即便大祸临头!
江边的福克州队伍里,现在最前面,一个首领模样的人表情冷硬地望着孟淮,语气冷酷平直道。
“剿匪部队听令!”
“危害国之重器,死伤一城民众,!作恶者,孟淮!”
“逮捕!枪毙!”
五千人的部队立刻高声回应:“逮捕孟淮!枪毙!”
接受的命令后,所有人分散开来,整齐划一地组合成五人小队,前赴后继地攻击向红灯笼上闭目弹琴的少年。
阿姆婆婆带着孟淮和另一个平凡女人落在地上,大红灯笼迅速变大,狠狠砸进袭来的队伍里。
几个士兵被砸中后虽然受了一定的伤势,但队伍中有专门治疗超凡的队员,没过多久,这些人就再次从地上爬起。
所有人都知道,带有诡兽性质的特殊物品,热武器是无效的,还有可能误伤自己人,所以只能用人力或其他特殊物品来对抗。
陈列在最前方的五人小队,一人的手抓住另一人脚踝,一个一个连接在一起,组成一条人体缰绳。
他们凭借超乎想象的身体素质,如臂使指地抓向灯笼。
其他排列在前排的小队纷纷效彷,强行以人力延长身体的长度,以此来抵消灯笼体积大的优势。
越来越多的队伍摆出五人连接的绳索阵势,围绕着大灯笼组成一个圆。
荡在这人形锁链最前端的人,手指上纷纷生长出尖厉的爪子,不断刺向灯笼。
而在队伍后排,一些具备远程攻击能力的天赋者更是不时放冷枪,但鉴于大灯笼敏捷的移动速度和怪异的行动轨迹,暂时并没有损坏。
阿姆冷静地注视着眼前的战局。
孟淮则对一切充耳不闻,专心致志地舞动着十指。
漂浮在空中的十六弦琴随着他手指而不断震动,曲声生生不息。
寓意着永不低头、永不妥协的抗争精神,从曲声中传递出来。
音虫在乐声中更加生机勃勃,不断长出新的翅膀,然后不断有翅膀变换成新的字符。
在哑奴眼里,那些字符好像活了一样,散发着无限生机与朝气。
哪怕他一时看不懂,也感受到其中的号召力——
这是一种新的东西,一种能够颠覆现状,塑造新生活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中再次浮现诡兽作乱时,他在恐慌中听到的那个声音——
苍生有怨,法理当废。
那声音,直接打在人心底,与心跳声逐渐重叠。
“噗通……噗通……”
心跳声越演越烈,几乎震耳欲聋。
这一刻,他彷佛明白了什么——
这个世界上,还是有需要他的人的。
或许,他存在了几十年的意义,就是为了等待现在这个时刻。
为了等待,这一次召唤!
再一次的,哑奴像疯了一样冲上前去。
如果不被人需要,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能被人需要,死亡又有什么可惧!
于是,就在大灯笼与剿匪部队的战斗中,一个面貌丑陋、廉价不堪的男人跑上了斗争的前线。
他再次张开那张无法言语的嘴巴,龇牙咧嘴地扑向了强壮的军人!
不为生,只求死!
剿匪部队的队员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貌若疯癫的男人,看着他像恶狗一样跳过包围圈,张开双手,像母亲护住孩子一样贴在了大红灯笼的前面。
“噔……”
孟淮的曲声停顿了下。
似乎是预感到了悲剧的结局,他的手指变换了速率,旋律越发灰暗。
英勇斗争的英雄最终受到迫害,悲惨遇难,当权者与民众矛盾、冲突重重。
孟淮面露悲悯,却没有上前。
因为有些苦难,必须由人们自己去面对。
人们可以去诅咒命运,更重要的,却是敢于与命运不懈抗争!
也只有沉痛的鲜血,能够洗净世间的一切浊腐!
瞬间,哑奴的身体被利爪切割成两半,漫天血雨落下。
这个背负了沉重的贱命的男人,终于如他所愿地,英勇地倒在了地上。
而在他的尸体后,浇灌了勇气鲜血的红色灯笼忽明忽暗。
内里的蜡烛摇摆不停,竟然像哭泣一般,流下一滴深红的烛泪。
【作者题外话】:致敬:贝多芬《艾格蒙特》,尼德兰人民的英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