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幽邃的地下洞穴,闪烁着微弱萤火的小虫若隐若现。
孟淮双腿深陷入一潭泥淖,鼻端是堪称刺鼻的恶臭。
刺耳的古怪哀嚎此起彼伏,海浪一般拍打着人摇摇欲坠的敏感神经。
他双腿僵直,呼吸几乎停滞。
孟淮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但他还是身不由己地打着寒颤。
这已经远不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梦了。
从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后来的强自镇定。
而现在,他已经开始试着思考自己的处境。
这不是一般的梦境。
他不仅拥有清醒的意识,更关键的是,他在这个噩梦中的五感异常的敏锐,甚至比现实更甚。
鼻腔充斥着不知名生物的排泄物味道。
那不是单纯的臭,而更像是一种神经性毒素。
让他大脑一阵阵刺痛,无时无刻不在反胃干呕。
脚下的污泥沼泽触感怪异柔软,即使一动不动也会被动下陷。
孟淮最初进入梦境时,泥淖还仅仅是没过脚腕。
但是现在,他的大腿都已经完全陷了进去。
不出意外的话,随着他进入梦境的次数进一步增加。
他整个人都会完全陷进去,直至被彻底憋死。
不知道在噩梦中死亡会对现实中的他造成什么影响。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更严重的还是是身边时时刻刻立体环绕的怪异噪音。
彷佛是直接响彻在大脑深处,堵上耳朵也阻隔不了分毫。
每一次经历噩梦,他都以为自己会被这喋喋不休的噪音吵到崩溃。
“花儿枯萎,叶落飘零……”
“故乡已远,白首将近……”
就在孟淮为自己深陷这样的噩梦中感到难以理解时,他突然听到几声若有若无的唱腔。
奏鸣曲式的音乐声直接响彻在脑海中,大地凄凉荒芜的景象瞬间出现在脑海中。
类似双黄管的乐器与隐隐约约、忽近忽远的歌声交映在一起,旋律心酸、忧伤,情绪哀怨、痛苦。
孟淮几乎在听到的一瞬间就被这样疲惫、怅惘的情感所打动,不由得暗然失神。
来不及思考突如其来音乐来自什么地方,他的脚下居然出现了一股不可反抗的拉力。
“完了……”
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令人绝望的失重感袭来,他双手挣扎着被泥潭淹没。
失去呼吸前只来得及握住手边的最后一抹光亮。
那是一只米粒大小的虫,浑身透明发光。
像黑暗森林中微不足道的萤火,斑驳而又微弱。
……
“呼……”
孟淮粗喘连连地坐在床头,额角冷汗打湿了被子。
夜色还很浓,月光冷清,像在室内洒了一层水。
心脏依旧剧烈跳动着,他摸了摸心口,忍不住一阵后怕。
实在是被憋死的感受太过清晰深刻,让人忍不住以为是真的掉进沼泽淹死了。
‘看来是我大惊小怪了,在梦里被憋死不会对现实造成影响。’
努力平复下呼吸,他的意识逐渐清醒。身体肌肉慢慢舒缓放松。
‘等下……不对……’
孟淮童孔骤缩。
‘这……是他家?’
肌肉再次紧绷,他下意识翻身下床,敏捷地躲进了床边狭窄的角落。
他呼吸放轻,小心翼翼地环顾周围。
房子没有窗帘,月光下,屋内景象一览无余。
这是一间大约五平米的小单间,书桌和床占据了这里的绝大空间。
桌面凌乱地散落几本书刊。
一台形似小提琴的乐器倚靠在角落,墙上挂了一副占据半壁河山的地图。
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躺在桌上,折射着惨白的光。
整个空间闭塞狭窄、简陋单调。
没有卫生间和厨房,连衣柜都看不到,根本不可能藏人。
孟淮谨慎又克制地蹲在角落,依然警惕地环视四周,静静等待着。
……
“叮冬……叮冬……”
嘹亮的钟声响彻街巷。
‘看来,暂时没事。’
伴随着清晨第一缕曙光,孟淮终于从床边角落里起身。
他面无表情地抖擞身子,揉了揉蹲到麻木的双腿。
他的身体变得更健康、也更纤细了。
不知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拿起桌上的小镜子,他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或者,应该叫大男孩。
这个人稚嫩、俊秀,眉眼干净,眼尾下坠,透出几分艺术家式的忧郁感。
发梢微长,柔软地贴合着额角。
即便以孟淮本人的挑剔眼光,都不得不赞叹这是个外表优越的少年人。
只是,过于陌生。
胸腔澎湃起伏,他的脑海中突兀地闪现了一些记忆片段。
将并不完整的记忆仔细梳理后,他意识到原主已经死了,死因是自杀。
似乎是因为没能通过战备军的资格考试,所以心灰意冷。
显然,这是一个与地球差异化极大的异世界。
这项资格考试是这个星球上每一个年轻人必须经历的考试,通过率极低。
而战备军,是这个星球联邦制统治制度下唯一合法的参战渠道。
是所有年轻人的梦想。
了解到这些后,孟淮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眉头紧锁。
“冬冬冬……”
突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晨钟刚刚响过没多久,现在时间大概在清晨六点钟左右。”
“按理说不会有人这么早赶来拜访才对。’
孟淮心下纳罕,表面却依旧冷澹克制地对着镜子。
双眼与镜中人四目相对。
孟淮语气坚定,自我暗示道:“我是一个少年。”
直到周身的违和感褪去,他才不紧不慢地开了门。
眼前女人高挑纤瘦,马丁靴配高腰裤,上身是一件修身款黑色皮衣。
内衬是低领小背心,露出深深的沟壑。
身材凹凸有致,搭配着红唇和波浪卷,显得格外性感成熟。
很个性的装扮。
在旧历时代,这样的着装比在地球上更加稀松平常。
然而现在是新历,是兽灾爆发后的204年,
个性早已变成了少数富豪的专属。
“你好啊,弟弟!我是杜心怡,第三区预备心理治疗师。”
女人笑得阳光明媚,手上拿着一张微型磁卡在孟淮门前摇了摇。
门框上嵌入安全玻璃的指示灯闪烁出令人安心的白光。
证实了杜心怡说的没错。
这是每家每户都被强制安装的警报装置,用途极为广泛。
“呶,你的安全装置在昨天夜里显示为黑色。“
她对着灯状的装置努了努嘴,紧接着说道。
“第三区安全局一早下发通知,怀疑你昨夜有自杀行为,生命体征消失了一段时间。”
“所以我过来看看。”
杜心怡一边语气亲和地解释着来由。
一边却不由分说地迈进了对面少年的私人领域。
孟淮略显局促地扫了一下门前所谓的安全警报装置。
似乎是羞赧于接触美丽的女人,双颊都透着一层薄红。
杜心怡怡然大方地搬出椅子坐下,唇角含着自信迷人的微笑。
“弟弟,我很高兴你没事。”
她坦然示意男孩坐在自己对面的床边。
气场大开,两个人几乎主客颠倒。
“你能好好地站在这里,是你对联邦做出的最大贡献。”
“所以,方便跟姐姐谈一谈,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眼前的大男孩看起来有些不安,眼角偷瞄了一眼女人胸前。
再迅速地移开视线,耳根红了个透彻。
“我……我没有通过资格考试,和家里人也失联了,一时间想不开就……”
男孩低垂着头,语气卑微而又难过。
“我吞了一整颗阿帕斯丁……”
“哦天啊,那可是危险药物!连正规的战备军都不敢随便吞一整颗!”
“可怜的孟淮弟弟……”
杜心怡满脸关切,莹莹美目彷佛含着一汪秋水。
“那你后来是怎么恢复意识的呢?“
似乎是察觉到语气有些急切,她缓和了下语气解释道。
“嗯,你知道的,阿帕斯丁对人的精神有很强的污染性。”
“它虽然不是违禁药,但剂量过大,普通人几乎必死。”
女人撩了撩发梢,摆弄了一番耳边的珍珠耳钉,起身坐在了孟淮身边。
细腻的香气缭绕纠缠,让眼前的大男孩无力招架,鼻尖都冒出一层细汗。
“弟弟,乖,告诉姐姐,你是怎么醒过来的呢?”
杜心怡的语气彷佛带了把钩子,含着浓浓的诱导性。
孟淮正要回应。
恰在此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屋内两人下意识看向窗外。
只见不远处狭窄的小巷里,一队穿着制服的健壮男子包围住一间陋室。
房间的主人站在门外,络腮胡、方脸浓眉,铮铮有词地辩驳着。
“军爷爷!我昨晚一直都在家里睡觉,根本不可能在宵禁以后出门!”
“至于那什么劳什子的红叶!更是听都没听过!”
“您一定是抓错人了!”
“哼!还敢狡辩!你的安全装置可不是这么说的!”
“有什么冤屈还是去安全局说吧!”
穿制服的那队人说着就要上前把人扣押住。
到了这会儿,那个被包围的男人似乎知道瞒不下去了。
索性破罐子破摔,出其不意地撞向其中一人。
撞开一个豁口后,当即不要命地向着另一侧狂奔。
“砰!”
黑漆漆的枪口冒着黑烟,而它所指的方向——络腮胡的男人扑腾倒在地上。
鲜血喷溅了一地。
“可以了!清理尸体!打扫街道!”
队长平静地喊着。
周围人麻木寂静地越过尸体,习以为常地忙碌着。
这个清晨,依然安静。
“那是城市自卫队在清理不守规矩的劣民。”
“热武器虽然对诡兽伤害很小,但是能最大程度威慑内部瘤子。”
“所以联邦依然热衷于制造热武器。”
杜心怡解释着窗外发生的一切,将孟淮的视线吸引回自己身上。
她的语气莫名有些雀跃。
似乎在诉说着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
“联邦给了他们安全的生活,这些人却总想着不守规矩。”
“孟淮弟弟,你会是那个同样不守规矩的人吗?”
她有些兴奋地盯紧眼前少年的双眼,将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看在眼里。
良久,却只看出了少年人不知所措的茫然。
杜心怡有些不甘,身子半倚靠着少年肩膀,红唇贴紧对方耳畔。
再次试探着问道:“你也是红叶酒会的人,对吧?”
蛇一般黏腻暧昧的气息舔舐过少年的耳朵,胸前高耸处在他肩膀上来回磨蹭。
孟淮脸色红得快蒸出水汽,朦胧间听到问话。
他眉头微皱,迷茫着喃喃。
“什……什么?”
见此,杜心怡眼中的期待渐渐冷却,脸上笑容收敛,表情不冷不澹。
“没什么。”
“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作者题外话】:致敬:奥地利作曲家古斯塔夫.马勒,《大地之歌》(又名第九交响曲)第二乐章“寒秋孤影”(DerE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