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这儿，孙吾沉默了下来。
他刚才自始至终将身体趴在玻璃墙上，但即便隔着一面墙，许佳也还是能看到对方的身体在轻微颤抖。
“然后呢？”他问。
“后来，我就和他们一五一十讲了我在外面看到的怪物。”孙吾笑了，他身体轻缓抽搐着，好似一个得了帕金森病的病患：“可问题是，谁都不信。啊，对……我都看出来了，他们这帮傻子，一个个的都以为是我疯了。可是、可是我明明就看到了那只怪物，不止看到它、还和它接触过……这怎可能有假？”
“……”
其实，许佳也不太相信这人说的鬼话。
对方在言谈中一直将自己形容为善良、有同情心还颇具有领袖才能的人。许佳猜测，他大概是基于个人视角对自身进行了很大程度的美化。
当然，许佳只是想，倒也没直接将这点揭露出来：“嗯，你说得对。那些人都太过分了，倘若换作是我，我绝对会相信你、再和你一起到外面去尝试求证的。那么，接下来怎么了？”
“后来，我强迫刘勋挪开，好拿出袋子里的通信设备。”
孙吾的声音很焦躁，就仿佛此刻的他已经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时刻：“我们把那个拿了出来。屏裂了，我不会操作那东西，就想着让其他人帮我——当时，我找到的就是这个李子明。他算是这群人里最会摆弄这类电子设备的，他说那个坏了……”
“坏了？”
“你问他自己！”孙吾稍微提高声音。
在他的声调中，许佳隐约听出了一丝怒意。“X的，老子现在才想明白，这畜生当时肯定在糊弄我！”
“我没有。”李子明躺在床上，声音微弱：“我说的是事实。”
如此说过后，李子明勉强尝试挪动身子。可是，也不知是因为长期躺着还是饥饿的缘故，他尝试的结果却只是失败：“那个通信设备，你也记得是屏幕被压坏了。它就是那样的东西，屏幕坏了就意味着贴在屏上的电路板坏了——碰上这种情况，就算是专业的维修工过来，只要没屏，就什么都做不了……”
“你撒谎！”
咚！
孙吾在外面重重捶击墙壁：“我们是南极旅行，怎么可能带这么脆弱的设备！你小子撒谎都不知道找个让人信服的撒啊，哈？！！”
“孙哥……孙哥你冷静点儿。”
李子明大口喘息着，他边喘边傻笑道：
“我都变成现在这样了，再说谎还有什么意义？我……我说的意思是，那个东西确实是只要屏幕坏了就再也用不了的。具体为什么要带这种，我也不清楚，但我也想出了个可能的原因——你说，王队长他是不是打从有这个念头开始，就从来没想过咱们需要和外面的人联系啊……”
一边说，他一边继续笑。
而在许佳听来，这个人的笑声中，亦隐含了极大的凄哀与悲凉。
人在医疗室外，孙吾哑然。
他静静站在墙边，影子映在玻璃上，显得异常的落寞。
很久……
“他确实是那种人。”他道：“那个混蛋，他把我们都害惨了。”
***
“坏了？”
孙吾抄着通信设备，他恨不得将这玩意儿直接摔到李子明那张貌似慌张的虚伪的脸上。
“你TM竟然说坏了？！”
他怒喝着。肺腔中的每一丝气，都似乎已被他压了出去。
“坏了？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你竟然说这玩意儿坏了？！！”
孙吾走着，他在帐篷里快步行着。即便这里的空间并不算大，他也还是大幅度地挥动着手臂：“坏了？就因为刚才那屁大的事儿，竟然坏了？李子明，李子明你行啊，你很行啊——！！”
他突然将通信设备摔向帐篷边上的一堆装睡袋与内层衣物的袋子，进而猛提起了李子明的衣领：
“小子，你再把刚才的话和我说一遍？”
“孙哥，你冷静点儿。”李子明强作镇定：“就算你对我生气，这事也不会改变的。”
“哈？不会改变……哈哈。”
孙吾真想一拳打烂李子明的俊脸。
但是，他忍住了。这次大家是来穿越南极的，中国政府给这次机会，不是让他们来南极干架的！
咚。
他放下李子明，而后者也在无防备的情况下重重墩在了地上。
“还能怎么办？现在这还能怎么办？是不是我还得再和你们好好描述一下那到底是个多么可怕的怪物？那玩意儿长着一对恶魔的角，身体像蜥蜴——就是科莫多巨蜥的那种的身体，还有四条特别粗壮的手脚。它的牙非常尖，舌头又红又长——我告诉你们那玩意儿一看就是要吃肉的！什么肉都无所谓……继续留在这儿，咱们都会死的。哈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男人的笑声已近疯癫。
他慢慢颤动着肩膀，声音也越压越闷：“你们相信我。兄弟们，姐妹们，我求求你们相信我……我，如果不是为了大家好，如果这次来这儿的只有我和王南山两个，就算他要往地狱去老子也无所谓！可你们不一样……你们，还年轻。”
“孙哥，你先睡一会儿吧。”
“是啊孙哥，你太紧张了。”
“待会儿就好了。真的。”
“你们还是不信我？！”孙吾猛抬起头来，他怒视周遭：“你们还是在怀疑我？！”
“不不不，哪有。”刘勋小心劝说道：“孙哥，我们哪能不相信你。我们几个就是觉得……呃，至少先睡一会儿保存体力。然后等王队长回来之后大家才好……”
“你闭嘴！”孙吾喝道：“不是你压坏通信设备，哪能走到现在这步！你他丫的闭嘴！”
在他吼过后，刘勋果然乖乖地闭口不语。可是，孙吾却还是觉着这儿的人好像都不相信他——他们以一种仿佛看疯子的担心目光看向这边。可问题是，孙吾自己根本不是什么疯子！他……
他环视周遭，他感到心寒。
“我要不是为了你们……”
他喃喃自语，却又在意识到自己的话注定不会被这些人听进耳朵后，暂时噤声。
孙吾笑了。他凄惨的笑着，垂下头，仿佛在追怀过去的同伴……
“去你X的！！”
突然，他一脚蹬翻了帐篷中间的取暖炉。
“孙哥！”
“我X你们XX的，老子是为了谁？你们以为老子都是为了谁？老子为了你们做这种事，却一个个都拿老子当疯子，你们以为老子在胡说八道——X你X，你们可真TM完犊子X。什么都不知道还当我这个帮你们的人是疯子？你们王八蛋！！！”
他再也无法忍耐了。
几个男人冲上来钳制住他，他们最开始时还哀求着说“孙哥冷静”“孙哥别闹了”一类的话，可随着孙吾怒意的增长，这些人便不再说这类劝慰的话语，而是转而将孙吾按下并用衣服绑在了帐篷的支撑柱上——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在场众人，没有一个能拿得了主意。孙吾并非大家的敌人，而是他们这次旅行的副队长……所以说，他们究竟该怎么办？
“子明，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么把孙哥绑着也不是个办法啊。”
孙吾意识逐渐淡薄。但是，他却还是听到了这些人的交谈。
混蛋……
一群，不知好歹的王八蛋……
“咱们拿不了主意。”说话的人，是李子明。
他阴郁地盯着那正在被大家重新立起的取暖炉。孙吾大闹的时候，幸好没有伤到任何人——女生们就坐在取暖炉倒下的那边，直至此刻，她们回想起取暖炉那烧得通红的合金网朝她们那儿怼过去的时候，仍会感到心惊胆战……
“先把孙哥这么绑着。之后的事，就等王队长回来以后再说吧。”
王南山？
孙吾心说，等王南山回来，正合我意。
与此同时，他也开始为自己刚才的激动感到懊悔。幸好谁都没有受伤……但是，他刚才实在是太生气了。这群混小子，竟然在没有任何道理的情况下认定自己说的是谎话，全然不顾我是在为谁说这些话、做这些事……这帮白眼狼。
但等王南山回来以后，就好了。
等老王回来了……
想到这儿，他疲惫地合上眼睛。
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