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又白又亮，明晃晃的充斥在整个半蛋状的医疗室中。
再次醒来时，许佳的头非常涨，就好像有谁往他后脑勺和两边太阳穴里灌了很重的一滩铅水。眼睛仿佛连睁都睁不开了，唯一能感觉到的是四肢仍能勉强动作，但这种感觉也似乎非常虚妄，是那种沉甸甸的，完全被压迫、被控制住了的感觉……
“咳，咔咔……”
咳不出血。
但是，肺腔里却明显有一种即将被抽空的感觉。
我，这是……
他按住太阳穴，竭力思索。
他想回忆起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始终抓不到头绪。
“出去，至少先从这里出去……”
勉强爬起后，许佳将手按在轻轻颤抖着的双膝上。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医疗室内的空气，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似乎变得更糟了。
走过去……
可是，想推门的时候他却发现玻璃门纹丝不动，拉也完全拉不开。
谁？
外面有谁？
“谁在外面儿？！”
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然而，滞留在空气中的，却只有浮荡于此的静谧。
手指在轻颤。
心脏好像也快不行了。就像是一窜一窜、一窜一窜，只要稍不注意它就会……
“许佳。”
突然！
突然，从外面响起了一个声音。
男人的声音？
“……”许佳呆住了。
他手按着玻璃门，意识则完全沦陷在这一冲击中难以自拔。
“谁？”他喃声问：“究竟是……”
猛地，许佳回头看了眼身后医疗床上躺着的男人。
他还在。
许佳喘息几声，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在那个地方，却不存在肿块或其它别的东西。
只是单纯的麻。
“嘿……我是孙吾啊。”外面那人笑道：“才介绍过，你不认识我啦？”
“孙吾……”
有关孙吾的记忆，只到门厅那儿便结束了。
可许佳总感觉在他们俩之间还发生了一些事——但究竟是什么事、又是怎么个步骤呢？他记不起来了。
一旦开始思考，脑腔便会阵痛。
“这儿还真是个好地方啊。”外面的人笑了。
他声音像一只公鸭，嘎嘎嗡嗡的，非常难听。
“真没想到我还能遇见这么个好地方——啧，不错。不错。”
“孙吾，我警告你……”
“带上你和你的警告，给老子放老实点儿吧！”门外骤然提高了音调：“闭嘴，认清你现在的身份——现在我才是这里最大的！你最好给老子记住这点。”
“……”许佳沉默了。
在很短的时间里，他环视室内。
除了那个仅能容下一个饭盒通过的贴地孔洞外，医疗室是完全密封的。
“我没有威胁你，这只是提醒……再过几个月，BE集团就会带人来把我接走。你现在这么做，对咱们没有一丁点儿好处。”
“哈，哈哈哈……看呐，你这不是也会好好说话吗？”孙吾又笑了。
他在外“咚、咚”地拍打着玻璃门：“好处也好，坏处也好。难不成，你还以为BE集团会过来吗？”
“会的。”许佳斩钉截铁道。
“王南山是不是和你说了挺多不靠谱的事？”孙吾大声道：“我从他那儿，真的听了不少关于你的事。大家伙儿扎营的时候就开始说，叽叽歪歪磨磨唧唧的，烦都快烦死了！”
“王南山说的都是真的。”许佳沉声道：“我能为你提供帮助。而且，祖国是不会抛弃任何人的。”
说到这儿，他加重了语气：“现在回头，还为时不晚。”
“回头？好……哈哈哈，你说的简直比唱的还好听。”
“我是认真的。”
许佳知道，自己的命运正掌握在这个孙吾手中。
他必须想方设法令对方相信自己，必须想方设法让对方将自己放出医疗室。
医疗室有钥匙，可孙吾却找不到也用不了。
正因如此，他判断对方一定是从外面用什么把门固定住了——科考站中有机器人自动做饭、自动清扫，只要他想，完全可以在不接触那些需要用钥匙才能开门的房间的前提下在科考站中狂放生活。而这却是许佳最不愿看到的。
“这样下去，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你会在BE集团到来时被他们捕捉并被带回国受军事法庭审判，最终被杀。”许佳的声音，非常沉稳：“而我，则会被你囚禁于此。我猜我届时一定会饥渴而死，即便在中途你后悔了，想将我放出来咱们俩也不可能再存有互信。你会担心我一出门就展开报复，因此你不会放我出去——到了那时，我也只能是死路一条。”
门外的人沉默了。
见气氛正好，许佳赶紧趁热打铁：
“可如果你现在就放我出去，我会对刚才的事既往不咎。虽然会对你加以提防，还可能对你进行活动管制，但咱们俩毕竟都还活着……”
“我凭什么相信你？”孙吾反问道。
“你只能相信我。”许佳尽可能令自己的声音更加陈恳、更具说服力：“我为你开了门。而且，这里的人想必你也看到了——就连这么个失去一切行为能力的人我都愿意收留，这说明我是个心地良善的好人。现在相信我，肯定比将来后悔更好。”
“……”外面的人，或许正在思考。
许佳不急。
他相信，任何一个智力正常的人都不可能拒绝自己的提议。
这一次，许佳是完全站在对方的角度上进行了考虑。听他的口气应该是新龙魂团的一员，之所以会将自己击昏并丢在医疗室里，想必也只是出于恐惧与罪恶心……人之所以会放肆作恶，无非是身在法律触及不到的地方。既然如此，早点儿提醒对方大家迟早得回到法律的范围内，无疑是帮助他早点儿醒悟过来的最佳良药。
“你说，你会对我进行活动管制？”孙吾在外面笑道：“那和我现在对你做的有什么区别？”
“如果我说我在被放出去后什么都不做，我俩都忘记这件事，你会信吗？”
许佳不觉得孙吾这种人是笨蛋。
正因如此，他选择了聪明人的对话方式：“你已经破坏了互信。我提防你，这是再正常不过的。”
“既然如此那我为什么还要……”
“因为你需要！”许佳突然打断了孙吾的话。
他将声音压低：“或许，在你们新龙魂团身上发生了很多事；或许，你认为自己已经铸下了无可挽回的大错；或许，你现在觉得自己是个坏人。可我要说的是，在极端情况下犯的罪，通常是不会被追究的。更别说你们这次同样是龙魂团，同样遭遇了前人遭遇到的事情——你接下来的表现，将会决定国家今后对你的待遇。”
“你希望作为罪犯被逮捕，在监狱里被拷问，最后遭到处刑吗？”
“还是说，你希望作为遇难者被带回，在温暖舒适的病房里休息，得到大人物们的接见，在国家的保护下将事件原委一一说出？”
“可是，要是我打开门你就冲上来就杀我，那该如何？”孙吾反问道。
“你说的没错。”许佳小声道：“如果你开了门。对我而言，最佳决策的确是在杀死你后假装一切从未发生过——可是，你别忘了，我是作为科研人员待在这座科考站里的。我本身就有调查这起事件的责任（许佳撒了个小谎），出于对科学的执着与责任，我必须保护你直至回国。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说得对。”
听起来，孙吾似乎已经动心了。
他在外轻轻扣动着门板。
玻璃门能从外看清里面的一切，所以，许佳尽可能展现出了一张诚恳的脸。
“如何？”他问。
“……”沉默。
或许，孙吾需要时间。
又或许……
“你说得对。所以，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