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哥,我这两年一直待在南极。最近,国内有什么新鲜事吗?”
许佳为王南山准备了很多东西。
冻肉与冻菜、罐头蔬菜,还有能帮助他们在危急时刻找到科考站的设备。
而他想从王南山这儿得到什么?什么都不想。
硬要说的话,他唯一想从对方口中得到的便只有“信息”。
……
当过兵的人都知道,长时间的部队生活往往会导致与社会潮流的脱节。曾当过兵,后来退伍的人总是需要一段时间来重新适应社会——而摆在许佳眼前的问题则是他是在与人类社会完全隔绝的条件下留在了南极。相比起至少还能和外界有一点接触的军人,身在南极的他自然对外部世界的信息更为热心。
“新鲜事?”
王南山一愣。
自始至终,他都倚在门边的桌子旁,既不敢在门厅中走动,也不敢凑上前来帮许佳一并抬运食物。
轻揉着人中,他想了想:“特别有意思的事儿……嗯,我想想。去年差点儿和印度又打起来算不算?”
“和我说说。”
“就是去年,说是在西藏还是快要接近新疆,一个叫阿什么的地方。印度又越过了边境线,一时间剑拔弩张,当时全国好像都在造势,说中印之间必有一战什么的……但最后反正是不了了之。我听说,好像是两国上层达成了谅解,还搞了一系列的屁眼交易吧?”
“嗯……”许佳想了想,感觉这只是件小事:“还有呢?”
“美英又驱逐俄国大使了,英国好像又暴乱了,我来的时候,听说他们的老百姓正在游行。”王南山用手比划着。就好像他这么一做动作,世界各国的形势便能被他比划出来一样:“欧盟站在俄国一边,他们关系是越来越好了。还有传言,说俄国背后其实受中国的支持,印度和印尼则一直在这盘棋里和稀泥。”
“哈,那老美可头痛啦。”
“可不是嘛。”这么说着,王南山的眉毛颇为欢喜地高高扬起:“前几年经济确实不景气,可这两年国内的经济形势越来越好了。”
“现在这个时代,手上攥着的钱越多,说话就越有底气。”许佳赞许的点了下头。
“不止现在。从前也一样——二战那时候美国凭什么获利最大啊?不就是因为它满世界大发战争财嘛。反正我寻思啊,咱们国家还是很聪明的——既不惹事,也不搞事,更不怕事。现在不就是,国内的经济不断攀升,去年的经济调查说经济总量又增长了。按这个势头稳定发展下去,只需三十年左右咱们就能回到2038年时的巅峰。”
“一切的问题都源自于人口。”许佳挠了挠耳朵:“什么时候人口上来了,经济肯定还能再爆发一次。”
“我也是这么想的。”
一边说,刘南山一边轻轻扳动着手指:“再说国内吧。去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说国家决定发行新的债券为老年人提供新的医疗补助,咱们总统和东非的一些国家签订了新合约。简单说就是他们出人,我们出钱,将基础建设深入到东非各地,再依靠这里面的地产啊、资源啊,总之是一大堆我听不懂的东西滋生出更多的财富。”
“对,产业链稳步转移嘛。”许佳应了一句。
“不止如此,过去种的果子现在都成熟了。去年就引进了二十万非洲务工人员,今年据说还要引进三十万——这样一来,人力资源这层面的缺口就也能填上了。”
“是啊……”说到这儿,许佳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
于是,他连忙道:“王大哥,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咱们还是别谈国事了。就说说……说说现在社会上有没有什么新的产品?”
“XX手机出贰伍版了,我女儿总嚷着要买。”王南山想了想,他眉头稍皱:“还有就是,我总感觉现在的年轻人没什么朝气。和我们那时候比……啊,哈哈。说来,你也是年轻人吧?”
“哈哈……”许佳笑了。
“其实,我也知道这算怎么回事。”王南山低声念叨道:“我年轻的时候,老人们都说零零后完了;我长大后,老人们就说一零后完了;再往后,老人们又开始说二零后颓废,难成大器——当时我就想,以后自己可千万不能成为那种老家伙。可是…哈哈。”
“正常。”许佳拢起手臂,他笑道:“等我岁数大了肯定也这样。”
“都是在怀念青春罢了——上了岁数,先是开始怀念二十多岁的时候;再老点儿,十八九岁就像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段;再老点儿,越老就越怀念更年轻时候的事……”说着说着,王南山的视线渐趋迷离、朦胧。
蓦地,他打了个哆嗦。
紧接着,这汉子抬眼看了许佳一下。这才再度狡黠地笑出声来:“不过,我还没学会倚老卖老。看来我还不算老。”
“王哥你一点儿都不老。”
叫着叫着,许佳越感觉越奇怪。对方有一个和自己岁数差不多的女儿,他按说是该叫对方“王叔”的,可不知为何——这个中年人给他的感觉非常年轻、非常有活力,他不像是一个已显疲态的中年人,反倒好像才三十几岁。
“再说有什么新鲜事……嗯,去年全运会在包头开的,说是能容纳四万人的体育场坐满了快三分之二。还有,去年夏天在‘铜雀台’举办了东亚电子竞技锦标赛,因为是含金量最高的赛事,我们当时买一张票还得坐飞机到澳大利亚排队。不过,最后的感觉反正是物超所值吧。”
“嚯,那真可惜。”许佳哀叹道:“当时要是我还在国内,那该多好。”
“就算在,你也买不到票的。网上全是黄牛,黄牛们卖的还都是假票,国家都出重拳打击了,各地警力轮番出动,我有一次看新闻推送,说是足足打掉了六个制贩假票的窝点,查获假票……嗯,几百万张吧?可即便如此,也已经有几十万的假票被售往全国各地了。”
“嗯……”许佳佯装出一副很苦恼的样子。
毕竟,他实在不好告诉对方自己可以黑进卖票系统搞到票。
虽说这是犯罪行为,但只要没被抓住就没事。更何况,许佳从来不认为自己真的有犯过罪——他每次都好好给钱了。只是由于售票系统太过落后,倘若不“略微”出手“修理”那么一下的话,就算你九点就拿手机开始刷也肯定得卡死机。既然如此,那“稍微”钻空子买一下票又有什么值得忏悔的呢?
“当时,我和几个朋友举着咱们中国队的小旗,戴着红帽子坐在至少有一多半看着就不像咱们中国人的老外里面。那场面别提有多壮观了。”王南山说得唾沫横飞:“我是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游戏,可第三天就是我们当年玩那款游戏的竞技比赛。开赛的当天,全场简直是掌声雷动啊!”
“……”许佳闭上眼睛,对王南山形容的境况稍作想象。
在矗立于高达20.34米巨型铜柱塔的圆碗型看台上,最中心是比赛场地,场地天顶悬挂着八面哈珀天空望远镜大小的巨型液晶屏幕——屹立于河南大地上的“铜雀台”是中国二十一世纪前叶黄金时代鼎盛繁华的最直观象征。在这座号称能容纳三十万观众的巨型体育场中举办过五次世游会、一次奥运会、一次世博会,中国政府甚至还将“铜雀台”的相关信息记录在了钞票背面、纪念币中乃至于这座南极科考站中储存的数据里……
当年,许佳曾趁高中毕业时坐高铁去过铜雀台一次。
第一印象便是大,第二印象则是整个人仿佛升华成了天地中唯一存在的寂寥与孤独。
当站在铜雀台的次高处向“碗底”呐喊时,你甚至能在数分钟后隐约听到自己声音的回声。
他仍记得最初踏上铜雀台次高处的巨型铜雀左脚边上的那天——当时风很大,只披了件灰色外套的他,视线所及处尽是被涂成铜色的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亮斑的耀辉,耳边听到的是风声,底下那三五成群的游客们,则渺小得好似一只只趴在秸秆上的蝗虫……
在宛若山盆的巨碗中,铜雀单脚踩在东南侧的碗壁上,背后是冉冉升起的朝阳,它伸展双翼,将铜色巨碗中的一切揽入怀中,好似拥抱了整个世界。二十万或更多的观众聚在“铜雀台”中,人们呐喊、宣泄、狂喜、呼喊,为每一级台阶、每一寸泥土灌注入全身心的激情与澎湃向上的力量……
但即便在与众人相伴的想象中,他也仿若孤身一人。
人们在巨碗中,他却无聊地坐在铜雀脚边。
背对朝阳。
面向天下。
对男人来说,再没有什么是比这更浪漫的事情了。
“能感觉出来。”
想象许久后……他终于再度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