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2年。
一切都快结束了。
都结束了。
已经再没有什么,能够挽回了。
……
万岁?
中国万岁?
不。
从没有谁能活一万岁。
即便它是国家,即便它是文明,也不能。
***
依旧是梦。
在梦中,许佳仍是许佳。却始终有声音,在耳畔低声呼唤——宁安……
宁安。
真好啊,宁安。
她为何那样爱你呢?
那个,沦陷在模糊的环境里,像是被囚禁在某个不知名地方的女人。你何德何能?
何德何能……
很快,声音渐渐频繁,他看到了很多很多虚妄的幻象。
有情感拂过他的躯壳,亦有灵魂从他的胸膛中穿梭而去……
都远去了。
远去了。
可是,却有谁在吠叫——一声黏着一声,更戚戚哀哀地,如诉幽冥。
还有魂魄从后冲荡而来。
他们挣扎扭抓住许佳的胳膊和身子,想将他向后拽。每个魂魄的七窍间,均溢出了猩红腐臭的稠血——它们尖声嚎叫,嘶哑的声调割开了这片不知位于何处的狭长走廊。继续向前,是一片通透的光明;转身向后,却只看得到一团混沌不明的晦暗……
许佳也挣扎着,竭力想要挣脱灵魂们的囚缚。
他得往前走。
前面,有某种感觉吸引着他——他知道自己必须前进。
像婴儿渴求母亲的怀抱,他也渴望回归那片璀璨、曼妙的光明。
可灵魂们却抓他越来越紧。
更加尖利,更为惨烈的哀嚎声,喧嚣如尘。
而当灰尘被一把扬上高空后,风一吹,便都沙似的散开了。在加倍猛烈的光照中,魂体们的身上发出了“呲呲”的声响,焦臭味自这些魂魄的躯壳向外蔓延,渐渐地,愈来愈多双幽白色的魂灵松开了紧抓住许佳身体的手臂。却唯有两只,仍试图将他拖回后面那片晦暗的深渊……
一恍惚,许佳仿佛看清楚了他们的脸。
一只,是被自己刺死的李子明。
另一只,则是疯狂哀嚎着的蔡安娜。
李子明紧抱着他的右臂,声嘶力竭地高声嚎啕,要将许佳一并拽回它来时的地狱;蔡安娜相比起嚎啕,则更近似于啜泣,然而那声调却激烈得骇人——每一声尖锐的夹杂着猛烈呼吸声的尖叫,都仿佛在许佳脆弱的胸膛上,用铁锤重重抡下了一击。
他挣扎得更厉害了。
光……
那团光,在他的眼瞳里燃烧。他一定得走向那道光。
那是开始。
那是一切。
身后则只象征着绝望与死亡。
所以……
竭尽全力地,他将手向前。
试图抓住,却没什么能给予他助力。李子明愈加抓紧了他的手臂,紧拥在腰间的蔡安娜也嚎得更急了。然而,就在这因受到束缚而绝望的瞬间,从那绚烂的光中,却有一只纤白美丽的手臂握住了许佳前伸的手掌。于是,光开始蔓延,在一串惊悚的凄叫声中,李子明与蔡安娜的魂魄燃烧芬芳作泡影,紧接着……
紧接着,刘颖从光明中倾身拥来。
她紧抱向许佳。一切的亮色,尽在此刻化作荣华洒遍了他的神魂。
我爱你。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这才是,永恒……
氤氲的火,燃尽了一切悲伤。
逐渐再也感觉不到恐惧,也听不见那些嘈乱的脚步声和蔡安娜的哭嚎声。渐渐,他的身心都印成了刘颖的形状。身体化作一汪清澈而泛着涟漪的水——每一秒的惊诧,每一秒的感动,即便是从这惊诧与感动中隐约透露出的些许不安,也很快就被温暖给融化了……
她就是一切了。
他将脸埋在了女人的胸口,轻轻吮吸着她的乳房,他感到自己在空中翱翔——自由得,似一只健狡的苍鹰。
……
这是梦。
即便身在梦中,他也清楚地知道一切是梦。
可他却爱着这个梦。
我的一切,都像故事中的那样;是由一个被恶毒的巫师,用最虚妄的线,钩织成的一幅满怀着恶意的织毯。
但它却不似迷失极地的故事一般悲凉。
那些迷失在山洞里的癫狂者,自以为在冲向美好的未来,却只能在最可笑的悲剧中结束一切。
我却不同。
身在梦中,他想:
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那就是她。
这个,我所爱的女人。
就算再过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
从阿尔法到欧米伽,只要我的生命仍在继续——我将继续爱她。这爱情乃是世间最甜美的毒,它抓握我的心脏,摄取我的灵魂,可我却心甘情愿受她支配。因为我爱她,从最初的最初开始,就爱着她。
……隐约地,他好似记得自己曾有过初恋。
一场有始无终,甚至连对方的长相、声音,乃至连那是否只是自己的单相思都不清楚的初恋——相比起与刘颖的这份爱,它算得了什么?
和刘颖比,那个所谓的初恋连屎都不算。
只有她爱我。
许佳轻轻闭上了眼睛。
于是,一刹那,静寂无声。唯有身体能感触到的每一丝融入了温柔的光照,仍在身边萦绕。
“我爱着你。”
他听到,刘颖在他耳畔轻声说:
“我始终爱着你。”
或许,这就够了。
他猜——或许,只是这样子,就已经什么都足够了。
***
再次醒来时,是在床上。
在激烈的交合后,他失去了意识,一直昏迷了好久。床单很脏,到处都是他和刘颖做过的痕迹,地上也尽甩着衣服和两人的内衣。刘颖仰躺着,已是睡熟了,许佳却不敢搅扰她的美梦,毕竟——这丫头,显然睡得正香哩。
呲牙咧嘴地爬下床,他仍感觉周身酸痛,像是每块骨头都因近几天的折腾而散架了一样。他小心挪着走出几步,将地上的衣服和内衣裤纷纷捡起,又想着从那边的衣柜中给刘颖挑出一套换洗的衣裤——也就在这时,仰面朝天的女人发出了轻轻地鼾声。这声调,倒是将许佳逗得笑了个不停。
“嘶……”
他细心收拢起衣服,想要现在就去将它们洗一洗。虽说在这间房里没有纯白色的内衣,但外衣和女式长裤倒都有的,于是,在将它们统一规整出来并摆放整齐后,许佳便自己换好单衣,抱住衣服往走廊里走——这会儿,他还得看看小白和蔡安娜的情况,还要继续做记录。总之,凡事松懈不得。
“……她习惯好很多了。”
走在长廊间,隐约地,他竟有了种自己仍在梦中的错觉。
然而,感叹似地一笑后,许佳却深深地舒了口气:
“坏习惯改了,也不再往屋里盖饭菜了。多好。”
倘能与她一同面对,即便BE集团始终不来,许佳也敢于以十二万分的勇气面对未来。
“毕竟……”
他仰脸笑着,露出一颗洁白的虎牙:
“她是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