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佳屏住呼吸，一双眼紧锁在那柄镭射步枪上。
他保持着警觉的姿势，却不敢有丝毫动作，只能任由李子明踉跄走来。
“你应该冷静下来的。”
许佳小声道：“真的。你应该早点儿冷静下来——再好好想想吧，我绝不是什么坏人。”
“闭嘴——！”
李子明陡然嚎道：“你给我闭嘴！”
他似是被这两句刺激到了心底的某根神经，直接压上保险，两手紧抓牢枪托，将那枪口狠狠怼向许佳。
那冰冷的枪口刺向了许佳的肋骨。一停，再刺两次，分别戳中了他的右边锁骨和右肩。
“我真想现在就杀了你。”
李子明牙齿打颤：“我现在。我是真想！立刻！宰了你！”
他声调已近崩溃。
就连一句完整的话，就连一次完整的呼吸，都已经快做不到了……
“你们BE集团自以为什么都敢做。”
他舌头打结：“你们什么都能做。好啊！好啊——！你们到底都对我干了什么？我的……我的脑子。你们到底对我的大脑做了什么？”
如此，他将左手压向太阳穴：
“好痛。”
李子明惊叫着：“好痛！好热。真的好痛！我究竟是谁？”
“不是李子明的话——我还能是谁？！”
“你就是李子明。”许佳试图安抚对方的情绪。
“你闭嘴！”
可是忽地，他的脸突然被李子明枪口似鞭子与棍子一般，猛地一抡。
脑袋忽倏一懵。再有了知觉时，却见那枪口紧抵着自己的额头。
许佳愈发瞪大双眼。
“别。”
他登时举起双手：“别。兄弟，你别这样。”
“都是你逼我……”
李子明却咬着牙，嘴角抽搐，眼睛也好似快要炸裂似的，反复眨、皱。他呼吸声嘶嘶作响，头发乱得像一窝刚飞走了雏鸟的破窝——这汉子压低了脊背，头也止不住地下压、缓抬。他那手指自始至终距离扳机都不远，可是那保险——许佳小心瞄了一眼。那保险依旧锁着。
“你逃了。”
他很局促地喘息说：“你自己证明了。你逃了，你证明结束了——现在，告诉我。这一切都是。”
“换了谁，被枪指着都会怕；都会想逃。”
许佳愣愣地瞪着李子明。
他心脏跳得极快，却再不像先前一般慌乱恐惧。
倒不如说，在极致的恐惧之后，他还能做到只剩麻木。
“我只是做了我作为一个人的本能反应。”
许佳低声地喘，不敢看着李子明的眼睛，生怕惹对方激愤，一枪崩了自己。
他依旧维持着瘫坐在地，高举双手的姿势：
“我还是想不懂。”
许佳声音沙哑：“你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会以为我在谋害你——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才被你以这样的眼光看待。”
如此，他咽了下口水：
“我搞不懂。你要是想杀……就给我个痛快吧。”
“我只想知道真相。”李子明慢声说。
“真相？”许佳忽抬起眼。
他盯向李子明时，眼中含着的尽是诧异：“你觉得我知道真相？”
“作为一个独自待在南极的，连十月份到了会不会有人把我接回去都不知道的，只是个大学生，却被诡异安上了‘科研人员’职责的人。我连自己将来会怎样都不晓得——这样的我，你竟然觉得我能知道真相？”
“你的一切。”李子明冰冷地注视着许佳。
咔。
他不知第几次地，重新拉开保险：“都是谎言。”
“……如果你以为是这样，那就是吧。”
许佳抬眼看着他，却只从这个男人眼中找见了一片冻结并燃烧着的坚冰和火焰。
他实在是累了。
逃跑至此，已再无活路。许佳倦了。事情发展到这步，未知却一个接一个的涌来，就连李子明所做的一切，也尽是想解决心中对不可知的恐惧……问我他是谁？你竟然问我——竟然问我，你自己是谁？除了李子明，你还能是谁？到了这步，我现在都快不知道我自己是谁了，你竟然还要问……
“我。是谁？”
他紧锁着眉头，稍侧着头，盯向李子明：“我知道自己是许佳。”
顿了一下：“你告诉我，说，你的名字是李子明。”
“你撒谎。”
李子明的声音无比决绝且冰冷。
可他却没开枪。
“我是许佳。我从来都知道自己是许佳，我所经历过的人生，我的一切，都可以证明我自己的说法：我就是许佳。”许佳毫无惧色的抬头看着李子明：“你说我的一切都是谎言。可我不是。我从你看到我的第一眼开始——我的一切，就都是真的。我真实的活在世上，我所经历过的一切，都可以为我的人生作证。”
他吸一口气，再长叹：
“现在来吧。”
他说：“来，开枪吧。”
而后，许佳低下头，紧紧地闭上眼，再将原本高举着的双手放下，略直起腰，令自己保持一个较庄重的坐姿：
“做你该做的事。……别忘了，给我收尸。”
“你以为我不会开枪？”黑暗中传来了李子明的声音。
他就在正对面。可闭上眼睛后，许佳所能见的，却只残余一片温暖的黑暗。
“告诉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饶了你！就算你将一切脱口供出，我也会杀了你。不止你，包括给你撑腰、让你有这种勇气面对我的BE集团。等我活着离开南极之后，我必定会将他们杀得一个不剩！现在，你是第一个。”
“说完了吗？”
许佳重又仰面看向李子明：“给我个痛快。”
他坦然面对枪口，坦然看着李子明，他已不屑于继续玩这种卑微求生的游戏。他……
他诧异地盯向对方：
“为什么不开枪？”
隔一会儿：“你还在犹豫什么？”
“……”然而，李子明却只是愤怒的咬着牙、紧着脸、两手狠捧着枪、步子扎稳。
他终究没能扣下扳机……
许佳一把抓住枪口，却忽听得李子明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许佳啊啊啊——！！！”
这个瞬间，许佳猛拨开了李子明的枪口。他本以为从枪口中即将投射出激光束，可当真正将之推开到一旁后……空气中弥漫着的，却只有寂静。
没有枪声。
没有咆哮。
更听不见惨叫。
唯有粗重的喘息声，不绝于耳。唯有恐惧与麻木、后悔与战栗，在灵魂的潜意识中静悄悄地蔓延……
许佳连着眨了两下眼睛，他抬眼看向李子明，脸上却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右手抵着地面，嘴唇动了下。再一犹豫，便脱口道：
“咱们再好好谈谈吧。”
话刚出口，李子明也不看向这边，便将枪口倏地指向了许佳。
紧接着，还没等人再次发问，他就冷不丁扣下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