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的。
假的!!
在骗我。
他在骗我,所有人都在骗我!你们想算计我,你们要我死——!!
你——!
是你!
是你在这儿,是你在哪个地方看着这儿。是你在窃笑吗?
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戏弄我、嘲笑我、将我关在这该死的可耻的笼子里!你凭什么?你以为你是谁?你觉得自己是什么东西?整我?你竟然敢搞这种法子整我?你也配!!
……
心中,浊浪滔天。
脸上,却风平浪静。
李子明试图说服自己接受并忍耐一切。
真的,一切。
……可是,当视线再次移动。当他将目光对向金属墙壁那一片黯淡的润光时,却恐怯地收回了视线。
谁?
他问自己:你是谁?
李子明?
不。
绝对不是。这个里面——这张贴在我脸上的被曾经的我认作是李子明的东西。它绝对不是我。
可我究竟是谁?
越想,头便越热。
阴郁闷燥的情感灼烤着他身体的全部。每一颗毛孔的细微处,所有绒毛能窜出的位置,都有一团炙热无比的火,在灼烧……
胃抽搐着。
愈发感受到了疼痛。剧烈到发乎于心的酸楚,使他从喉咙的最深处哽咽流脉出一丝僵硬的沙哑——全部的生命,一切的刺痛,都好像《人间失格》中所阐述的那些个愚蠢透顶的道理一般……啊、啊。诶?人间。可是人间?我——可是,我?
他扶伏着墙壁,喘息得近乎声嘶力竭。
“我……”
脸颊愈发燥热。
“我?”
双手胡乱摩挲着身体的每处。一眨眼,他似是看到曾在孙吾身上生长出的那些黑色丝条在自己眼前膨胀;再一顿,空气中仍存在着的清冷温度便戛然而止。他的全部,甚至是从他心脏中向四肢百骸泵动的鲜血,都更变得沸腾、滚烫……
(我做错了。)
他嘴角咧得更宽。
“嘻,嘿嘻……”
抽搐着的肩头下,藏着怎样的魂灵?
隐隐地,李子明仿佛看到、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被谁从自己的心脏底抽出……
咕嘟……
咕嘟……
“有什么?”
他瞪大眼,抬眼瞪向天空。可天空仍不是天空,而仅是一片有限度及尺度的丧礼似的洁白。
(这儿难道不是病房吗?)他想。
凭着心脏底隐隐脉动的空缺,李子明茫然向前。他迈出几步,再停住。在重又将夹紧的下巴抵在肩上回眸张望之余,男人哑哑地张了张嘴。末了,才是一次恍若遭受了电击的短暂冷颤……
重新正视前方。
当将右手压在心脏的部位时,他听到扑通、扑通……
“我得做。”
他将战栗的声调锁在喉间:“我得做成这件事。我得做成这件事。我…我得、我一定要做成,我必须做到。倘若不这样做,世界都会毁灭……”
在最恐惧的极限处,他想到的却不是自己的恋人、朋友。
他想到的,不是那个自己最要好的曾被自己隐约认为比自身的生命还更重要的朋友。
而是,莫名其妙的概念。“我”。
全部全部。沦陷在旧的自以为伟大、自诩为高尚的情感中间,并再次泛溢直上的,并非其他。
这种热,这种焦躁,这种恐惧,甚至是这种急切想证明某事、想摧毁某物的思考或想法,绝不会因任何人或事改变。他已经意识到了。意识到自己沦为小白鼠,作为笑料、成为楚门世界中最凄惨生命的本质之本质。可是——但若当真如此。那么这个我:这个我一向自称为李子明的我。我到底是谁?
“救救我……”
流下的不知是泪,还是汗。
“救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勋章?
勋章你不在吗?
勋章?勋章——!
你一定还在的。对吧?
你就在某处,你就在哪个地方。你看着我,你像从前似的,作为朋友。作为一个没了我就什么都做不好的朋友——你观察着我?
你本该一直都在的啊……
你本该跟着我。本该和我一起,你本应在我能看到的地方待着,你应该用你那并不怎么聪明的大脑,去考虑一些很合乎常理、很合乎道德,也很有益于人类短暂一生的事。难道不是么?
在我一个又一个的换人,一次又一次的变卦,也是在我说着那些常人理解不了的胡话的时候。你在此刻,难道不是该站在某处,笑着摇头说一句:胡闹。
你难道不该这样做吗?!!
“勋章?”
他将双掌压住墙壁,试图挣扎。可灵魂却被某种不知名的沉重,压得粉身碎骨。
救我……
救救我!!
我错了。我知道我可能错了,但是——我的恩人。他那个人,难道不是我的救命恩人吗?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想?如果是你,你会如何责骂我?倘若在这里的人是你,你将会用你那耗子般大小的脑仁儿,做出何等不切实际、令人捧腹、天真至极、愚蠢、无知、可笑的决定?
是啊、是啊!
他立时张开双臂,意欲咆哮,却只从喉咙中挤出了一股了无音调的呼吸。
“……”
你的决定。
或者,我自己的决定。
渐渐地,汗从脸上、背后流了下来。可却不烫了。
不知怎的,他渐渐不热了……
“我得这么做。”
他说:“我必须这样做。刚才,他没拿;我得把那个抢过来。”
出奇的平静。
静得好像是,耳朵里都没了声音。尤其是没有了那些紊乱与吵闹。那种烧得他脑袋像随时要炸掉的感觉,没了。
他转过身,肩压着墙,视线也渐变得清明。渐渐,他呼吸不再忙乱,始终压着,更在之前许佳说话时不敢动弹的双脚,也重又灌进了气力。于是,李子明便抖一抖自己的腿,甩掉其中残余的麻酥感,这才闭上眼,指按着太阳穴,慢慢揉搓……
(我得把枪抢过来。)
于是,他想:
除了把那个枪弄到手里而外,我毫无胜算。许佳防备我,但没有想象中那么防备——无论他和BE集团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至少,我得先打破眼下的僵局。我必须让他们知道我不仅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更有敢将整个“玻璃瓶”砸破的疯狂。哪怕他们在我反抗后将我抓起来洗脑,哪怕他们处决了我,也好过现在这样……
更何况……
他又想:更何况,即便我死了,也能让许佳先我一步。
他压着自己的手腕:
哪怕在他死前或我死前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事,也是划算的。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我活着,早就不是为了我自己。要是活下去还像现在这么痛苦,那就都给我去死吧。
……我能看到的。
……我所知道的。
以及,届时冲出来阻拦的BE集团工作人员。我把他们全杀了!只要所有人都死了,大家就都输了;只要没有赢家,我就是赢家。这再好不过了!
可是,正当他想通这件事时,一些不安的因素以及从蔡安娜那儿听来的不详咒诅,却再次笼罩了他的意识……一念及此,李子明用力甩了甩脑袋。去他妈的吧!他现在算是明白了。自己从头到尾获取到的所有信息,都是用于干扰思考的信息。继续追究下去,只会令自己越来越束手束脚!与其想,不如干!直接干!!
与其追究瓶子是怎么做出来的,不如将瓶子打破……
与其追究布是怎么纺出来的,不如将布撕烂……
破坏掉它们。
毁了一切。
就像亚历山大大帝一剑斩断绳结时那样。
“……”
最后的最后,他抓着脸,眼瞪着,却不讲话。
他想:
别管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