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折返不成功的话,便该期待下一次。
下一次折返还是没找到想要的,就该准备第三次。
至少,李子明是这样认为的。
尽管明知道这样做毫无用处,但为了保险,他却还是和马荣梅、刘勋两个一同弄乱了营地的雪橇车、物品,甚至还故意推歪了帐篷。
“等下次再回来……”
背对着寒风,他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可是,茫然四望,天地间仍余韵不消的,依旧是挥霍于苍茫之中的晦暗。
“……”
李子明沉默地咽了下口水。他掩着心脏,感受着胸腔中那依旧跳动着的火热,暗自下定了决心。
“我们走吧。”
……
BE集团还想玩多久?
随他们决定。
反正,这一次我是绝不可能再放弃的。
宁死都不。
***
耳鸣再次开始,再次结束。
依循着上一次的步骤,李子明再次和自己的两个同伴一起,为狗儿们套上绳套,驾车而行。
在车上,装载着他们所有能用到的工具、材料、食物以及设备。
“总有哪次。总有一次,我们一定能……”
会是BE集团的阴谋,还是货真价实的异常时空?
我们究竟是这场“棋局”的玩家,还是困死在“兽夹”中的野鹿?
李子明将手紧紧按在胸前,继续压迫着自己的肋骨。
隔着防寒服,他能感受到心脏在极微弱的跳动。
闭上眼,重复闪烁的光影间,不断回溯了的却依旧是那些陪着自己走过了大半个南极的“同伴”的音容与笑颜。
我们在征服南极。
我们在探求自我。
我,在改变世界……
可无论曾有多少空洞的口号,在此刻都变成了毫不切合实际的空白。
再次仰头凝视向前方那片永无迹象的墨色……
他很庆幸。
至少,他还庆幸自己的头脑依旧清楚;而且,他也感激自己这仍能提起勇气的意志,是它帮助李子明仍能在这晦暗得令人恶心的环境里,继续为他和他的朋友指引方向……
然后,还想起了一句诗。
“所有的火,都带有激情。”
“光明,却是孤独的。”
他深信自己并非扑向火焰的愚蠢的飞蛾。
他确信自己是人。
信赖自己的智识。
更殷殷希冀着,前方那终将破开黑暗并展露出一切美丽与玄妙的光明之途。
呲——
雪橇车在冰层上划出一缕嘹亮的颂歌,迅疾奔驰的爱斯基摩犬将剧烈的喘息声一次又一次地砸向前方那片包裹着黑暗的赫赫霜风。李子明压在车上,身底下坨着堆叠得严严实实的帐篷布。他高抬着左腿,半边脚踩在雪橇车斜边的杆子上,视线则空洞地遥遥眺向了更远的存在。
(还会有多久?)
(快了。)
(……应该快到了。)
这是,游戏。
只要敢于相信自己,只要愿意继续玩下去,就绝对能通关的“社会学游戏”。
BE集团猜不到我猜到了他们的意图。
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
他们没理由杀我们。
即便是收集实验数据也好——嚯。至少,最精明的人应该得到勇气的奖励。更甚至的——或许,BE集团从始至终谁都没杀过,他们只是在收集数据;我们在营地看到的所谓尸骨是假的,而在营地里发现的那些所谓“腐败物”,也必定是伪造的。
即便这里是南极,食物与人类的粪便或人类的血肉哪怕混合在一起,也不该被长期保存。换言之……
李子明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他抬起手,狠狠地拍了下自己的侧边的脑壳。
“滋……”
越想越糊涂。
(玩下去吧。)
只要按照他们的步骤进行下去,就不会有错。
只要我始终保持谨慎,就不至于出错。
“哪怕是BE集团……”
轻声念叨着,李子明茫然看向天顶。
过去沉寂在黑暗之中的天空,这会儿依旧晦暗。
光晕能企及到的,只是很小的一片;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与假设。在像南极这么大的环境里,由一个公司,即便是跨国的巨型企业来做自己假设他们正在做的事——说到底,这真的有可能吗?
“子明……”马荣梅突然从后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李子明猛地一怔,再惶然向她指着的方向看去。便突兀找见了自己想要的那粒光点。
在极夜的南极世界里,它是除他们所在的雪橇车外唯一持续绽放着光明的“点”。就仿佛是飞蛾寻找到了月光的来处——三人辗转飞舞,盈盈羽动。所寻求,所追溯,所渴望,乃至于所依旧坚持着的——正是那象征着最后希望的所在。
“……”
李子明探着脖子,屁股未移开坐着的位置,身体却在前倾。
“这回……”
他“咕”地打了个浅嗝。才吃过的那顿由在暖炉上化开的流食构成的食物,在他的肠胃里面翻滚。
嘶……
“要是还不是呢?”很小声地,马荣梅问。
“那就下次。下次不行,就再下次。”
李子明却沉着镇定地遥望远方。他的声调渐趋淡漠,可肩膀却绷得发僵:
“总会有成功的那天。我说过了,会将咱们仨活着带出南极……既然我说过的话,自然能做到。”
“……”
马荣梅从后轻轻抱住了李子明的身体。
她将脸贴在这个自己所爱着的男人背后,轻轻磨蹭:“总有一天……”
“是啊。”
李子明感受到了她的脆弱和信任。
可是,他未在意这份脆弱,更不在乎这份信任。
他仅是执着,甚至可说是执拗而畏惧地凝视着那枚光点。
同时,又侧开手,将自己宽厚的手掌轻轻压在了女人的手臂之上:
“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去的。”
如此,他暗自心想:
(这一次,我仍不会输。)
而就在二人彼此沉浸在这份或欣慰,或坚韧的信念中时,那一抹清而柔弱的光亮,在深黑中渐渐扩散,终于膨胀成了一片能填充进每个人眼帘的辉光。
“这次不行。”
李子明小声重复道:“就下一次。”
他左手紧抓着套在自己大腿上的防寒服布料。哪怕隔着防寒服,他也清楚感受到了被这份气力紧抓在腿上不放时的“痛感”。
“你想玩,就陪你玩。”他愈发压低了自己的声调。
身子愈倾,情绪也愈趋燃烧到了一种全新的境界。
“不论你是谁。”
他说着,却笑了。
嘴角略勾,嘴唇却在下压,可这种情绪的源头,就连他自己也所知甚少。
低声笑着,他再次极小声地重复了一遍:
“不论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