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你才是疯的,你才是疯子呢!”
蔡安娜高声嚎叫着:
“我警告你,永远都别想拿这种话搪塞我!既然你说了喜欢我,还说要一辈子爱我,就永远都别想丢下我!!”
她猛力挥动着手臂:“就算我杀了人,吃过人!但你说了你都不在乎的!别想反悔!”
深吸一口气后,她尖声咆哮:
“别想——永远都别想!!”
“……”
她依旧疯狂。
但在许佳眼中,最近这段时间的蔡安娜,却好似越来越趋近于正常。
虽说她偶尔还是会说些像刚才一样的“你要和你自己幽会”一类的疯话,但如今的蔡安娜,却无疑正逐渐取回她曾拥有过的那属于女性的一系列情感:首先是痴迷、执着;然后是信任、依赖;现在则是怀疑、埋怨、嫉妒以及威胁。
她会继续一点点变正常吗?
许佳心中惊疑不定。
在强制性的将蔡安娜推开向一旁后,他离开此处并就此将门扉上锁。
114514.
噶啊……
一团乱麻。
而且,这乱麻斩不断,更理不清。
此刻,许佳想再给自己点儿时间。他寄希望于能将一切情绪整理好后再同蔡安娜对峙——至少,他不希望自己下次再和这个疯女人说话时,还像刚才一样激动。
“你不准走!”
蔡安娜冲向了玻璃墙。
咚!咚!
她挥拳捶打着墙壁,这个女人将双臂压在墙上,眼睛则死死地盯着许佳不在的一片空气。她歇斯底里的咆哮着,对着那个她已看不到的“宁安”宣泄着心中的不满与恐慌。
“……哧。”回眸看了会儿她,许佳笑了。
笑过一会儿,他好像突然明白了孙吾当初为什么要将自己关在这里——是啊,这儿多好啊。明明那个你能看到的人,就在里面,他/她却不知道你在哪儿。借着这阵难得的安静,你能思考、能规划,更可以享受这短暂的闲暇与安全……
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如此想着,他叹一声,便蹲下,继而坐在了地上。
“宁安?”
蔡安娜呆住。
她好似听到了许佳的叹息声。
她猝地叫道:“宁安!你在这儿!我知道你在这儿!”
她继续嚎叫:
“你回来啊!”
“我不准你离开!我不允许你离开我!我要你永远和我在一起,无论我在哪儿都得和我一起——!你给我回来!”
越吼,她声调便愈趋近于凄切:“回来——!!”
“呵,哈哈哈……”
可许佳却只是笑。
一恍惚,刘颖、蓝色扣子、王南山、孙吾,再直到李子明和蔡安娜的这所有的人和物,便都开始在他的脑海中盘旋。
他感觉自己好像成为了孙吾。
她在里面。
而我,在这儿……
搞不懂了啊。
许佳痛苦地垂下头,还将双手猛抓起了自己的头发。
痒。
头皮底下,颅骨里面,像是有虫子。
而后,双眼好似被火焰灼烧着。他竭力努动着嘴唇,还试图用口水滋润自己的唇舌,但当蔡安娜的嘶喊声愈发凄哀激烈——他便挣扎着躺在地上,蜷缩成了一道窄窄的人形。蔡安娜的嚎叫声继续灌进耳朵,可下一瞬许佳的意识却出奇的平静了下来,不再有瘙痒,也不再像灼烧。他又成为了他自己——而再不像那个,已死的曾在此处看着里面的人受苦的孙吾。
他感觉胃酸涌上了喉管,不久后又像是在倒灌。
脚步声……
许佳侧耳去听。
没有。
他本以为会有的。
但却没有。
“我已经疯了吗?”他问。
“为什么我会觉得蔡安娜越来越正常?难道,我是真的疯掉了吗?”他又问。
……当然,这样的问题是永远都得不到答案的。
而蔡安娜,也在重新抓住他声音的同时,进而爆发出了更进一步的凄厉呼喊。
“宁安——!!”
她朝向许佳真正坐着的这边,一边继续拍打着玻璃墙,一边狂嚎:
“宁安!!你为什么不让我看着你!你为什么又躲到里面去?你出来啊!你给我出来啊!!”
她叫道:“看着我!”
砰!
咚!咚!砰!
“看着我——!!!”
嚎到最后,她已近破音。
许佳只感觉累极。
他盯着玻璃墙对面的蔡安娜,看着她这为了某个其实并不是自己的所谓“宁安”发疯的样子,竟感觉这样的她,反而有一种说不清楚的美感。
于是,他坐稳身子,继续兴致勃勃的盯向了蔡安娜。
……
“宁安……”
渐渐地,她累了。
杂乱的长发披散在肩上、身上,她那白皙的手一会儿平铺在玻璃墙上,一会儿又悄悄攥成了拳头。过会儿,咚;再过会儿,啪。
她像是仅仅宣泄着怒火与恐惧。但那只是“像是”。
“你……真的很爱他啊。”
许佳弯起了眼角。
而后,傻笑。
笑了一会儿,却又突然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无趣得很。
最终,他抿着嘴唇,双手倒撑向地面,还敞开双腿,眸子中藏着的视线,则既像是羡慕,又像是悲伤地刺向了玻璃墙内的蔡安娜——哪怕,身在其中的她对这一切并不知晓。
“我多想像你一样。”
他喃喃自语:
“要是我也和你一样,有你这样的勇气,什么都不管,什么也不顾……”
“我还以为找到她就什么都成了。”
“我还以为,只要能再找到她,一切就都可以重新开始……”
他声音压得极低。
而他的目光,也渐趋涣散:
“我真蠢。”
他说:“是我亲自做的。”
“为了祖国!为了全人类(假装喊口号)!……呵呵。”
“是我亲自将两者放在天枰上称——我仔细地看,认真地想。嘴上说因为她犯了重罪,我的做法已经是慈悲了……但,是她更轻。”
“她比人类的命运、国家的尊严甚至是我个人的未来都轻。”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间谍,也不知道她爱没爱过我……”
愈发黯淡的,是白。
愈发黯淡的,是黑。
真正在光晕与黑暗的旋涡中渐趋深邃的,仅是模棱两可、浑浑噩噩的最深沉的灰。
“要是我能像你爱宁安一样爱她……”
“至少,最后我就不会……”
后悔?
许佳问自己:你后悔吗?
当然。
这还有必要问吗?
他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追究刘颖,更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赶走她。
但说到底,这种后悔,却也不过是建立在,他已经认定自己再没有机会离开南极的基础上的——是了,他已经不认为自己还有机会离开南极了。无论平时对李子明说的是什么,也不管平时自我安慰时想的是什么。说到底,在这种一切都模糊不清,一切时间给人的感觉也都不对劲儿的此刻:回国?回到祖国,接受人们的欢呼与国家的奖励?呵,这样的妄想……
渐渐地,许佳咬牙攥紧了右拳。
他脊梁骨很疼。
像是要断掉了——连着最后那根还顽固坚守着的心弦一起,就快断掉了……
“我从没能,像你爱宁安一样爱着刘颖……”
这一句,他声音轻得像一只才懂得睁眼的乳猫。
临了……许佳只能身心俱疲地瘫躺在了地上。
“我也想啊……”
他听到自己说:
“能在再见到刘颖前疯掉,就好了。要是可以的话,我也想啊……”
“爱。”
“我想,毫无顾忌的爱她。”
“连一丝权衡都没必要有的,那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