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过去,在他自己还年幼的时候,许佳曾规划过一个美梦。
那时的他,便已知晓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是没有脑子的白痴和废物。从很小的时候起,他便开始筹划等长大后应如何征服世界——他曾幻想过通过破解各国军方系统,调动军用机器人对世界展开征服;也曾幻想过步入政坛,通过合法的方式成为总统进而征服世界。
可后来,他却渐渐放弃了征服世界的渴望。
为什么?因为相比起伤害,他更渴望拥有。
他希望成为人们心目中的英雄,希望改变现有的鄙陋,希望拥有爱情与权力,更希望知晓人世间一切尚未被揭露的奥秘。
……他渐趋保守。
从幻想着将来成长为一个大恶人,到踏上如庸人一般平凡善良的道路。
可是,再一次地,他脑海中却重又冒出了那个念头: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他听蔡安娜说了很多。真的很多。
他听到了她的悲伤、她的忧郁、她的恐慌、她的希冀。
他一遍又一遍地听她诉说着“不要害怕”,一遍接一遍地告诉她“我会保护”。可说到底,他能做得到什么?他明明什么都……办不到。
身在娱乐室,许佳身处于暗黄的灯光中,面对着眼前的酒杯与孤零零站在桌上的深白色酒瓶,他身体僵硬得好似一座石雕。
被蔡安娜紧紧拥抱过的脊背处,仍好似能感到一丝余韵。
但这只是错觉。
他自饮自酌,辛辣的酒顺着喉咙流淌进暖呼呼的胃,却令他感觉很冷。
像是什么都做不到,更谁都保护不了。这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垃圾。
眼睛很痛。
过会儿,他用手背用力蹭了蹭眼角,这才站起身,拎着酒瓶重又离开了娱乐室……
可问题是,他现在能去哪儿?
还回去找蔡安娜吗?
不……
不行。至少,现在还不成。
他害怕见她。尤其恐惧她那双懵懂而喜悦的眼睛——他害怕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她,更讨厌被那个女人擅自当成什么“宁安”。
更糟的是,他刚刚才趁着她睡着离开那儿。倘若她醒来,意识到她找的那个宁安突然又消失了,会怎么想?许佳越来越感到头痛。他曾对她说,不会离开。可那终究只是欺骗……他毕竟不是她的宁安,也毕竟没法对其做任何一种承诺。即便将来有一天大家回到中国,她也得进精神病院,我却会自然而然成为被全国人民敬仰的大人物……
我和她走得太近,将来要是传出些什么不利于我名声的传言,那该怎么办?
他怕。
可一想到自己害怕的竟然是这种。一想到自己竟为了这所谓的名声去骗这样一个精神失常的女人……他便,愈发痛恨自己。
“谁他妈是你的宁安。”
拎着酒瓶,许佳垂着头,缓步前行。“我才不是。”
走出几步后,他站定身体。
茫然而颤抖地抬起脸,许佳仰视前方。
那漫长而单调的长廊,一如既往。“去地狱,找你那狗屎的宁安吧。”
话毕。
他再走出几步,突然攥紧左拳,往身侧的墙壁上狠狠一砸:“他妈的!”
……
他拳头在发抖。
之前逃得太慌,他甚至没能拿回那两个本子。
那个有着自己笔迹的NOTE,在她那儿;那个被她写了一通的笔记本,在她那儿;那个被自己随手放在医疗床边的蓝色纽扣,还是在她那儿。
“我还得回去。”
他自言自语。
“我还得回去。多少次都好,我他妈竟然还得回去!”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说脏话。
李子明他……按说应该还待在电脑房的吧?
许佳知道自己得抗住。他是这儿的主人,必须将一切管理得井井有条:他相信自己的智慧,也相信自己的实力。可一想起蔡安娜和李子明,他便头痛;倘若再进一步想起死掉的孙吾的尸体和上面有自己笔迹的日记本,他头便更痛;而要是再算上除李子明外全军覆没的新龙魂团和被自己赶出去的刘颖……
“妈的。”
他咧着嘴,又骂了一句。
……已经快撑不住了。
说到底,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究竟为何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呢?
我对他俩负有什么义务?
为什么我不拿起枪,直接干死他俩,再将他们两个王八羔子的尸体连着孙吾一起丢进焚尸炉里去!为什么我不大声的喊,大声的笑,为什么我要活得这么卑微、这么辛苦?!
他搞不懂……
又慢悠悠地走出几步。终于,许佳站定。他站在原地等了会儿,本以为那个经常会出现在自己耳边的脚步声又快到了——可等待良久,它却始终未到。
“……”
他顿时茫然,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边,望向那与墙壁连成了同一个颜色的亮白。继而失神……
“杀了我吧……”
他叨念了一句。
继续往前走。没来由地,他突然感觉眼前的景色,好像与自己曾在某个时间点见到过的某处稍有些相似。
“……”
再次停下并想了会儿。他道:“我记起来了。”
是梦。
在这之前,某个梦境中,他仿佛曾身在此地。
那时,好像还是他。怀抱着一大堆酒瓶,走在这儿,跑在这儿,还听到了身后的呼喊声……
那些人不止是一个。
那些人,有刘颖,好像还有些自己认识的其他男女。他们是谁?
许佳拎着酒瓶,继续缓行。
“我好像,认识他们……所有的人,我全都认得。”
呲啦——
呲啦……
这一次徜徉在长廊中的,是属于他自己的脚步声。
“我和人说话,和人打趣。我特别开心的跑,最后,还摔倒了……”
所以呢?
所以,我是谁?
所以,我究竟身在梦中,还是活在现实?
“后来,我还是一个劲儿地跑。我一直跑,直到声音渐渐都消失了,全都没有了以后……我好像就摔倒了。”
“小白?”
“对,最后。我好像看到了小白。”
许佳越来越头痛了。
他抬起左手,掩着自己的额头,步履愈缓:
“我好像还叫过谁‘大哥’。好像还叫过谁,‘队长’?”
大哥。
队长。
但是,他们似乎都没有回应。
“我到底是谁?”
“大哥和队长,他们又是谁?之前对我喊话的人又是谁?直到最后都愿意答复我的那个人,她是……”
是刘颖。
直至最后,她的声音仍在耳畔。
她令梦中的他安心。
再然后,便是小白。
那个狰狞的残忍的脸上尽是脓血与酸臭的,可怕的巨鼠。像是一切科幻恐怖故事中都会出现的那种被基因或辐射变异了的怪物——它扑了过来。
一切就此戛然而止。
“……”
许佳又拎起了右手,酒瓶抬到头边,又将食指竖起,抵住太阳穴。
“那是梦。”
“可是,我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我是我?”
“可问题是,我当真是我自认为的那个我?”
截止至目前,新龙魂团和旧龙魂团,二者无疑是存在的。
李子明与此毫无关系。
但蔡安娜——蔡安娜她知道我,她还以为我是她的男人。她说了,她叫我宁安……
“大哥,队长,还有蔡安娜。”
“还有,我……”
突然,一道闪电劈开了许佳的意识。
他猛地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假想。
“我,或许是某人。”
“或许,我是龙魂团的人。或许我就是个我在资料中看到过的人,或许——蔡安娜,她就是刘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