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来了李子明，可李子明又懂得什么呢？
两个人聚在一起，无非是惊恐地看着孙吾躺在那儿说胡话。许佳倒是也试过再用毛巾把孙吾也绑起来，可这个人身上的肉抽得厉害，整张脸都好似痉挛得变了形——他叫来了李子明，要后者帮自己将孙吾按住。可是，李子明却只敢远远地看着发抖。
“不行了，不行了。”
他嘴唇在打颤：“我们都会死的……”
“死你妈！”
许佳叱骂一声，他忙伸手试图按住孙吾剧烈打摆的胳膊和腿，可只一按，这人便挣得更厉害了。
“哈啊，哈啊！！”
他声嘶力竭地嚎叫着，肩膀用力往高抬、往上耸。
男人的肩膀撅得像两块石头，他下巴好似个活物，伴随着一声重过一声的嘶吼不住上摆。
“你冷静！”许佳嚎道：“你冷静啊！！”
“哈、哈哈哈哈——！！”
蔡安娜骤地惊笑起来。
她狂乱的摆着白嫩如藕的手臂：“死了，死了！都去死、都去死吧！”
“……”
终于，许佳放弃了思考。
他大脑在颅骨中近乎沸腾，全身的气力将他拘束在原地，好似用布带缠成一圈，紧紧地缠住、再勒紧——所有的感情都涌上了心头。疲惫感油然而生，而比这疲惫感更严重、也更难捱的则是那沉甸甸好似压在了脊梁骨上的沉重感……它，令他痛不欲生。
孙吾仍在挣扎。
他的呻吟声中，间或夹杂着难耐的声调与仿佛打嗝一样的反酸。
终于，许佳放弃了压制。
他放松双臂，身子缓缓后退，一双疲惫的眼，也只能继续徒劳得盯向孙吾那挣动着的身子。
“你……”
他尝试开口。
可是，甫一想说话，许佳便又瞧见了孙吾那犹如被梦魇操控了的剧烈痉挛。
“噶、噶！呵啊——！！”
他眼瞳已然发白。
这一切的一切，令许佳感受到了真正的绝望。他倦怠地掩着额头，嘴巴好似在翘，也好像在笑。李子明呆呆站在当场，一句话也不敢说，可经过了这一会儿的冲击，他却仿佛又恢复了清醒。男人瞥一眼许佳，见后者在笑，便也抖得更厉害了……
“许佳？”
他战战兢兢道：“许佳？”
“许佳，你没事儿吧？”
“哈哈……”可是，许佳却只在苦笑。
就像是，全都结束了。手指在颤，心也在打颤，重又抬眼看向孙吾时，这个男人的身体仍在打摆——是疾病吗？是疾病吧。作为科研工作者，哪怕你不懂医学，也理应将现在的情况归结为肢体神经方面的异常……
异常？
“妈的，妈的！！”
骤地，许佳的笑容异变成了咆哮。
他脸涨得通红，一双眼直凸凸地嵌在那儿，却好像随时有可能爆炸开来。
许佳快步走出些距离，又在短暂止步后，猛地瞪向了那个仍在欢呼雀跃、阴森邪笑着的蔡安娜。
“是你——！”
他猛地嚎道：“我知道，是你！！”
话音未落，许佳已是大跨步冲向了蔡安娜。
那女人仍在怪笑，可许佳却没给她更多的机会搞鬼。他一把扯住女人的长发，将之狠狠提起，再强行拽着她往旁一拉，紧接着便将蔡安娜的脑袋往柔软却又在底下藏着硬心儿的医疗床上猛砸：“让他回来！！”
他爆喝道：“让他回来！！！”
咚！
哐！！
沉重的声音，好像石块从高山坠落，直凭摔在了李子明的面前。他哆嗦着瞪向许佳那边，却完全生不出哪怕一丝的阻止之意——看了会儿许佳，瞪眼瞧着他那暴虐乃至于狂躁的行径，李子明骇得后退一步，旋即，他低声喘息片刻，又将手轻地按在了额边……
“哈，啊……（哭腔），嘎啊，啊啊啊啊！！！”
不是哭泣。
这仅仅是，情感层面上的宣泄。
李子明慢慢弓起背来，身子弯的像个虾米。他听着许佳暴打蔡安娜的声音，却也同样听到了即便挨揍也还是尖声怪笑着的蔡安娜的声音——这个女人是谁？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她做的吗？为什么？为什么？！
他声嘶力竭地嚎啕着。
可是，哪怕医疗室中的声音已经如此混乱、如此嘈杂了，孙吾也还是在胡乱打着摆。
他抽搐着，连带着腹部那一片黄滩中带着些许腐烂气息的伤口，一并重重颤抖着。许佳猛力殴打着蔡安娜的头、面颊乃至于身子，可后者却仅是一声接着一声的不断发出尖锐的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啊……”许佳几近崩溃。
短暂的宣泄，带来了的却是更进一步的恐慌。
是什么？
她到底施展了什么诡计？
她究竟，是人是鬼？！
男人再无办法。他沮丧地后退数步，明明是他在拼命殴打，可制造出的结果却无异于他个人的败北——“你是谁？！你到底是谁！！蔡安娜！蔡安娜！！你放他回来，你告诉我……不，你、你他妈的放他回来！！！”
孙吾……
孙吾，孙吾？
下一个是谁？
想到这儿，许佳猛地打了个冷颤。
伴着他的吼声，蔡安娜的手臂已经护着头部。可她的笑声，却已逐渐消止，直至最终泯没。
“……”
女人依旧用胳膊护着脸颊。
但是，非常缓的，她已然慢慢移开双臂，露出了隐藏在晦暗中的面庞：
“嘻……”她脸上泛着笑意。
嘴角轻轻地翘着，纤瘦的脸上，颧骨凸显，宛若一枚由唐宋时人以木石雕刻塑成的怪胎。
“嘻，嘻嘻嘻……”
这笑声，渗进了许佳的心脾。
尖锐而凄厉，伴着她那张诡异得不似人形的脸，许佳猛地回眸再四散瞥去，仿佛在恐惧随时可能到来的会将自己咬食得一干二净的怪物——外面有什么？这里又有什么？说到底，人类是不可能在二十年后依旧保持过去长相的，那么……
想到这儿，许佳渐趋瞪大了双眼。
他惊惧，乃至于恐慌地瞪向了蔡安娜的脸：
“你，到底是谁？”
“嘻……”
可是，能听到的唯有声音。
可是，能看到的唯有此人。
一切浸淫在漫无目的的荒芜中——荒诞感如海水般澎湃肆虐。肆意流淌开去的恐惧如鲜血般绯红，这鲜艳的红色染在雪地间，只一瞬，便幻化燃烧成一片姹紫的玫红——在这片虚妄的火焰中，许佳仿佛看到了自己，更仿佛看到了刘颖。他看到自己和自己所认识、所熟知的一切都被蔡安娜那枯瘦的手臂揽住，拥入怀中，再如泡沫般炸裂并最终凝聚成了一只挣扎着的黑兔。
蔡安娜仿佛紧紧抓黑兔的耳朵，但兔儿却还是……拼命在挣扎。
她放开兔子，任由它在红莲业火中狂奔。
鲜艳的火缠上了黑兔的皮毛，席卷开来，将它拥成了一束残忍的火花——看呐，火刑架已然立起。那么，孙吾的身体正在那烈火中熊熊燃烧，他的惨叫声也已冲向高空，渐渐地消没不见的……那么，谁会是下一个牺牲者呢？
是我？还是……
“……”
渐渐地，幻觉消散。
依旧停驻在视线中的，仍是蔡安娜那残忍的笑容。
许佳正视着这个女人的笑容。
他跨步向前，再次拽起女人的长发。伴随着女人更进一步的歇斯底里的嚎叫声与狂笑声，许佳突然听到自己说：
“在你杀了我之前，我会杀了你。”
顿一声后：
“我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