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行的目光慢慢移到远处,语气缓缓低沉下来,说道:“某一天,他大哥的儿子出生了,于是就在那一天,他休假回家,在医院的路上,救了一个横穿马路的孩子,奉献了自己的生命。”
竹行每每睡不着的夜晚,总会想起那个笑容腼腆的俊朗年轻人。
“他是死亡突如其来,整个军区都为之扼腕叹息。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他将来一定是个将军,即使他父亲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队长。对我而言,从那一天起,某些东西就消失了。”
“其实在年轻的时候碰到一个非常优秀的人其实真的不好,一旦遗憾了,余生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如初见的那位,不是吗?”
本来是安慰陈雪儿,说着说着,竹行自己眼角却流出泪来。
陈雪儿眼眶通红,低声说道:“我应该和哑巴一起走的,我不怕死亡,我只想和他在一起。”
竹行指了指天空,说道:“我也不怕,这个末日,怕死的都活不下来。只是啊,这个世界是奉献和哑巴宁愿牺牲自己也要守护的地方。我想看到最后,看这个世界究竟会变成什么样,他们的牺牲与奉献究竟有没有作用。等我百年之后,下了阴曹地府见到他们,我能不能问心无愧的说“你所热爱的世界,我替你守住了”。”
陈雪儿看着竹行灼灼的眼神,心中突然也有了方向,手脚有了力气,说道:“我好像知道以后要怎么做了?”
竹行说道:“你不能恨陈庆之,懂吗?”
陈雪儿咬牙说道:“我知道,可我就是,信任不起来他。他太冷血了,太理智了,我觉得有一天我倒在地上,他会毫不犹豫的将我抛弃。”
竹行揉了揉陈雪儿的脑袋,说道:“傻孩子。”
说着,竹行撕开贴身衣物,从一个隐秘的口袋中取出相片,递给陈雪儿,说道:“猜猜看,上面那个是陈哑巴。”
陈雪儿看着照片,在一群士兵前方,两个乖巧的小男孩正手足无措的站着,两个人又瘦弱又矮,像是两颗小豆芽。
陈雪儿脑海中一瞬间想到“原来哑巴漆黑鳞片下,是这副模样啊,为什么会有两个呢,从未听他说过。”
陈雪儿指着其中一个看起来病怏怏的孩子说道:“小时候哑巴有这么可爱吗,这个病怏怏的是不是他。”
竹行看着陈雪儿手指的小孩子,笑着说道:“他啊,是陈庆之,他旁边这个,才是陈哑巴。”
陈雪儿眼睛瞪的老大,结结巴巴的说道:“啊,怎么可能,他们俩怎么会长的这么像。”
竹行揉了揉陈雪儿的脑袋,说道:“傻孩子,他俩本来就是兄弟,怎么会长的不像呢?”
陈雪儿不可置信的看着竹行,说道:“不敢相信。”
竹行缓缓说道:“我们遇到他们时,是在旧日四年,当时年纪八岁的陈疾是哥哥,年纪六岁的陈虔是弟弟。”
说话间,竹行看着陈雪儿,问道:“想知道哑巴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吗?”
陈雪儿连连点头。
竹行缓缓吐露出陈家兄弟的往事。
“从旧日时期开始,俩兄弟的父母就相继死亡了。留下年纪稍大的哥哥,独自一人照顾弟弟。我记得很清楚,我第一次遇到他们时,陈疾刚从一家小商店的地下室窗口钻出来,他看到我,当即便跪下,将自己找到的一小包食物全部丢在地下,开口求饶到:“我把食物全给你,你不要杀我,我很难干,我能帮你找到吃的”。”
“我们几人奉命去寻找一位科学家,见到陈疾的第一眼,就是心疼,一个浑身淤伤的半大孩子,独自一个人在充满丧尸的城市角落苟延残喘。而后,虚弱的声音传来,“哥哥”,一颗石头从我头顶落下,我们分神之时,陈疾已经抓起他的小背包一熘烟的钻进葬巷子里,跑了。”
“那几天,我们一队人都睡不着觉,想着那个从我们眼前熘走的小孩,以及那个虚弱的声音,他是不是还照顾着弟弟。”
“过了三五天,我们执行任务时摸排到了地下室,昏暗黝黑的地下室中,我们打开手电,踹开房门,里面只有一个枯瘦的小子瞪圆了眼睛看着我们。他手边有一个布包裹,里面裹着一些零食和水。我一瞬间就认出了那个眼熟的布包裹。”
“就在我们准备将生病的陈虔带走时,一声愤怒的低吼打断了我们。回头看去,不是丧尸,而是一个满身是血的小孩,他手里拿着一盒药,愤怒的冲向我们,将我们一个个推搡开,挡到陈虔面前,说“你们谁敢欺负我弟弟,就先杀了我”。”
“我们被这个气势汹汹的孩子唬的竟然没有说话。陈疾将药塞进陈虔手里,“你赶快吃药,吃了药,病就好了。”期间陈疾就拦在前面,戒备的盯着我们。”
“当时带队的人是李牺牲,奉献的哥哥,他蹲下身安慰陈疾,“小朋友别怕,我儿子也和你们差不多年纪,我们是军人来救你的”。话没说完,陈疾勐然栽倒在地。这时我们才看到,他稚嫩的身躯上全是各种伤口,致命伤是胳膊上丧尸啃咬过的痕迹,还有许多黑色病毒物质留在上班。”
“陈虔虚弱的丢下药,趴在陈疾身上,不停的摇晃他小小的身体,呼唤“哥哥”,“哥哥”。地下室的声音很快便将地面上戒备的人吸引过来。当时带队的人也姓陈,就是后来创建天幕之城的那位。”
“陈将军看了陈疾的伤之后,无奈的摇头,说道“病毒已经进入他的身体里了,对不起小朋友。”就在牺牲抱起幸存的陈虔准备离开时,陈虔突然挣脱开牺牲的双手,扑到陈疾身体上,用嘴一口口将病毒从手臂上吸出来,再吐到地上。”
“被这份兄弟情义所感动,陈将军于是决定带上这兄弟俩一起,在回去的路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陈虔的举动,陈疾的居然从生死线中一点点踏了回来,痊愈了。”
“后来,在我们合照之后,这俩兄弟就被陈将军所收养,陈疾的病逐渐康复,为了庆祝,改名叫庆之。而陈虔却因为当时口吸病毒,再加上那时他本身就浑身高烧,变成了哑巴,后来因为浑身的高温,将病毒扩散到全身各处,长出漆黑的鳞片。于是同龄的孩子们都不待见他,他也就渐渐没了名字,被人称呼久了,就习惯了,哑巴这个名字。”
竹行将陈雪儿搂入怀中,说道:“你所见到的陈庆之是背着巨大面具的。你可以怀疑他的一切,但决不能怀疑他对哑巴的爱。他是陈将军唯一在公众场合承认的义子,也是整个天幕之城年轻一代的代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能力,话语权,比我还重。这些年来,如果不是陈庆之的保护与承诺,甚至是他想某些高层的妥协。哑巴,可能早已被拉到科区研究所就行切片研究了。”
陈雪儿沉默着点点头,说出了一个她埋在心里的一件事情。
“哑巴他,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觉得他是个很怪的人,很怪,永远把自己笼罩在黑袍下,不和任何人说话,总是默默的在一旁,好像除了陈庆之,就没有任何朋友。后来我看到他黑袍下的模样,所有人都在远离他,只有我觉得他可怜,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被所有人讨厌,憎恶。后来渐渐长大,我越发看到了他的安静,与世无争。”
“有一次我去医区,发现他正在为受伤的士兵疗伤,就是将士兵身上的黑疫病毒吸取到自己身上,每一次吸收完受伤士兵身上的病毒,他浑身鳞片便会竖立,会凸起。明明就是因为这个病毒,这身鳞片才使得他成了异类,可他为什么毫不在乎别人的疏远,为什么还要去触碰这些东西。”
“那次我就特别生气,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质问他,你不知道其他人就是因为你这身鳞片才害怕你的吗?你还要去救他们?哑巴再纸上写下的话我一直记在现在。”
“我虽然不能说话,但我知道他们是为保护我们而战。无论他们喜欢我,还是疏远我,我都敬佩他们。有些人死了,很多很多人死了,生者,死者,我将他们身上的病毒带走,让他们死后不用再被病毒纠缠。他们一直在守护我们,我总该为他们做点什么。”
“哑巴就是这样,一个不管身处何地都以为他人着想的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