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满脸沧桑又聋又瞎的老者,被带到了镇边门外,范文成的面前。
门外的百十来号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阵的嘲笑声。
骆思恭,熊廷弼,李窝头,刘大刀,站在这城头之上,向下一望,也不禁哑然失笑。
“辉斗贤弟,您不会是看错了吧,他是个瞎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老熊知道你立功心切,但也不至于这么着吧!”
熊廷弼这番话一说出成上成下爆发出了阵阵哄堂大笑。
但是骆思恭很快就发现,范文成不但没笑,反而一脸认真的走到了那老者面前,仔细的端详那老者的脸,不住的啧啧称奇。
“您可真装得像,差点连我都快骗过去了!”
那老者听了他这话,睁着一双老眼,黑白眼球都混浊成了一块儿了。
循着他的声音,头转来望去,而范文成已经转到了他的身后。
这神情这模样,怎么看也是一个瞎子,你就是装也不可能装得这么像。
然而范文成却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听得见,也看得着,可这做大事者,总得有牺牲吧!”
大家都以为这个老头是肯定听不见的,哪知这个老头浑身哆哆嗦嗦,嘴已抖成了一团,颤声道:“你不能这么做,你就不怕……”
“怕,当然怕,而你应该更怕……”
后面的话,范文成几乎用一种细不可闻的声音,对那老者说道:“我不会让你白死的!”
那老头儿听他这么一说,急往后躲,可他快,范文成更快,一把就撕下了老头儿的人皮面具。
众人低头一看,一张人皮脸扔在了地上,再抬起眼来,眼前已分明就是个清瘦男子,脸色煞白。
“你居然敢卖我,你也是……”
这家伙话还没说完,就被范文成用手捏了一下他耳腮后,动作极细微,并没有人注意到。
但是,这男子已经僵在了那里,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而这时,早有几个士兵,一把就将他放翻在地,用铁链加锁,捆了一个结结实实。
而那男子始终用一种怨毒的眼神死死盯着范文成,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一句话。
这家伙拼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一声嘶吼,这声音让骆思恭感到无比的熟悉。
他觉得好像是在哪里听过一般忽然他就想起来了,这个声音似乎在城外听过。
只不过当时离得远,只闻其声并不见其人。
同样的感觉李窝头也有,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对望了一眼,各自觉得胆战心惊。
两人没有想到范文臣为什么这么做?
难道只是为了取得熊廷弼的信任,就下此狠手,连自己的同伴都能出卖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出现一种莫名的骚动,很快就有人趁看守不注意偷悄悄的想逃。
足足有三五十个人,一哄而散,哗啦啦就朝后跑去。
然而范文成之所以选择在镇边门是有原因的。
因为出了此门,只能向南走,而南边有一条河,正是水流湍急的浑河。
关外寒冷,冰封万里,可毕竟已经是四月中旬,一时高山冰消,春水消融,汇成激流,滔滔向前奔去。
这正是一年关外的春汛时节。
他们在追兵的驱赶下,慌不择路,不得不跳进冰冷刺骨的浑河水中。
有的人还穿着羊皮袄,根本没来得及脱,扑通一声掉入水中,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浮上来。
而那些侥幸露出头的细作,好比那过江的老鼠,一个个很快就被明军的弓弩射杀,浮尸江上,血染红了河水,顺流而下!
场面甚是凄惨。
有几个胆小的人,见到自己的同伴有如此下场,吓得不得不跪地投降。
“大人我们不敢了,我们的确都是李永芳的手下,可也曾经是和你们是一家人!”
熊廷弼是个火爆脾气,站在城头上,见到这情景就大声喝骂道:“我呸,吃里扒外的汉奸,全给老子砍了!”
很快,投降的这二三十个细作,尽管极力哀求,一个个眼中泛着凄楚的泪花,还是拖到了河边。
他们知道,将要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一个个早已软瘫在地,如同死狗一般被明军士兵拖行,身后留下一道道雪印划痕。
“杀了他们!”
“死汉奸!”
“去死!”
……
城上城下的军民人等,聚集的人群中爆发出愤怒,激亢的怒喊声。
大家早已恨汉奸入骨,其实这些人都曾是明军,有的甚至几天前还是穿着明军的盔甲。
“哼,鞑子来了,你们寡不敌众,被俘虏过去,我老熊不是不原谅,可要是反过头资敌,助建奴杀害自己的同胞,只怕是天地不容。”
很快,熊廷弼一个手势。
刽子手们一个个手起刀落,霎时间,人头如同煮汤圆一般,扑通扑通掉进了浑河水,顺江漂流处好远,从腔子里喷出艳红血箭的尸身,才慢慢栽倒在满是冰雪的岸上。
呼~
北风呼啸,将岸边一股子血腥味儿吹拂到了范文成的脸上,他就觉得有一丝寒意。
那一刻他好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也和他们一样的下场。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的把身上的羊皮祆裹紧了身体,不敢让河岸上那带有不祥血腥气的冷风,有一丝吹拂到自己身体里。
就在这时,刘大刀早已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噔噔噔地跑下城来,一手揪住那个领头的细作,冷哼道:“小子,你可以呀!”
说实话,这一幕,看到李窝头发蒙,他明明听得出来那个领头的细作,他的声音是那么的熟悉,明明就是树林子里那个苍老的声音。
而且似乎还是范文成的上线。
当日在城外,范文成对这个家伙可是毕恭毕敬,怎么转眼,就把他卖了呢!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就在刘大刀抓着那个男子狠狠的质问的时候,忽然人群之中传出了一声惊呼:“我认识他!”
刘大刀有些诧异,把脸转向人群,就看见有那么几个人,神情非常的激愤。
一个个指着他手里抓着的这个家伙,嘶声骂道:“大人你可不能放过他啊,他就是李永芳的弟弟李永祥……”
“什么?”
这下不光是刘大刀震惊了,就连城头上的熊廷弼,骆思恭以及还有李窝头都震惊了。
如果说范文成想要出卖牺牲一些卒子来取得熊廷弼的信任的话,那么眼前这个人可不是小兵啊。
骆思恭心想,该不会是假冒的吧?
想到这里他连忙下去,走到了那李永祥的身边。
他仔细问:“反正你也是一死,不如就实话实说了吧,你到底是谁?不要死的无名无姓……”
可对方只有惨然一笑,因为他被范文成点了哑穴。
可他这么一来,就等于是默认了。
可范在城外所说的那番话,是不是曲意逢迎,还是另有深意?
骆思恭心想,范文成绝不可能是细作吧!
同样的问题也萦绕在李窝头的心中,他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难道真的就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吗?
这下李窝头自己都有些吃不准了,忽然一个人拍了他一下,他一回头,正是骆思恭。
两个人悄悄来到城墙的角落里,这里四处背风,断然不会让说话的声音被风声传递到各处去。
“那天那天你听到的那说话声确实是那人发出的吗?”
“千真万确就是他,他的声音很特殊,沧桑中透着一股苍老!”
李窝头拍着胸脯向骆思恭保证道。
骆思恭的脸上现出了一层愁容,他怎么也不明白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思考了良久。
他双手扶着脑袋,问:“窝头,你说他是细作吧,他居然把李永芳的弟弟都能够出卖了,你说他不是吧,偏偏在城外,他讲的那么一番话,窝头,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大人您就别问我了,我觉得这个问题挺烧脑,你就是让我想上三天三夜,我也未必想得出来啊!”
“读书人的世界,咱还是不太懂,我只能说,太阴了!”
李窝头没有想到,骆思恭居然总结出这么一番话,实在是让人提神醒脑。
此刻,熊廷弼非常亲密的拍了拍范文成讲着什么。
“辉斗贤弟呀,高,实在是高……”
这一幕让李窝头更看不懂了,转脸问他道:“大人,你说我已经告诉熊经略了,范文成是个细作了,并把城外那天发生的事情,我都一一对他讲了,怎么你看他一丁点反应也没有呢?”
“啥,你告诉他了?”
“是啊,这么重大的事情,我为什么不告诉他,有错吗?”
骆思恭久久无语。
他仔细的看着熊廷弼的那张胖脸,正如李窝头所说,你真的休想从这家伙的脸上看出任何一丝端倪。
此时的熊廷弼热络的拍着范文成的肩膀:“你那天对我讲要在城东南,城西南,设立两个据点,以及还有在浑河的上游设立数座烽火台,我觉得这个办法很是可行,你能再详细说说吗?”
两个人边说边笑,结伴回城了,而那个李永祥也被押到了浑河岸边,一刀卡察了。
这下骆思恭和李窝头两个人的确看不懂了。
“这可真就怪了,这两读书人也太能沉得住气了,窝头,你以后也得读书啊,你看人家深不可测啊!”
骆思恭看着他们两个人远去的背影,由衷的赞叹了一句。
“但是,大人,我并不想变得深不可测,我只想简简单单的过好我的小日子就行了!”
李窝头极没出息地回答道。
晚间的时候,经略府中只剩下熊廷弼一个人,李窝头终于忍不住,来到了前院,来拜见他。
显然熊廷弼知道他来的意思,便懒懒地说道:“我明白你想对我说什么,你不用张嘴我也清楚,我也知道,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那么大人你想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李窝头还是有些纳闷。
“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一句话,将计就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