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的一番表白,反倒让天启皇帝的嘴角,牵起一丝玩味的笑容。
这让已经伺候多年天启皇帝的魏忠贤心中一下子掀起了轩然大波。
多少年来,他已经看惯了天启皇帝的脸色,可以说天启皇帝的每一个表情,他都已经详知其背后的深意。
这是每个大内太监都要必须熟练的功夫,皇帝的一颦一笑,他们都必须了如指掌,能够猜得出其心意。
要是没这两下功夫,就别在司礼监混了。
眼下这个大权宦,立刻就明白了皇帝这个笑容的含义,他知道坏了,自己刚才所讲的皇帝未必清楚。
这等于他自己不打自招。
马上他就说不下去了,而一旁的骆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记得自己和熊廷弼山海关一别,压根也没听说三万两黄金的事情,熊廷弼想通过自己联系上汪文言,答应好的是三万两银子。
只不过这件事情无果而终,因为自己已经从天启皇帝的嘴里探听出了他的口信。
正是因为得到了皇帝的承诺,表示不会杀熊廷弼,托汪文言讲情的事情,也就无果而终了。
怎么又平白无故多出这么一笔三万两黄金的事情?
骆虎听到这里,便有些站不住了,此时的他很想借口离开,冲进诏狱之中,质问熊廷弼。
可是此时怎敢轻易离开?
魏忠贤已经察觉到皇上并不是指这件事情,而且对这件事情皇帝压根一无所知。
骆虎看见他的头上已经见了汗,心中不由的骂道,皇帝还未必清楚,这位忠贤自己就全交代了。
阉党和东林党斗个死不下,又关熊廷弼什么事情?
可是魏忠贤这句话,无疑就把熊廷弼牵扯了进去,本来只怕是在诏狱再呆的三到五月就能够安然放出来。
骆家气得差点想拽住那个魏忠贤上去,左右开弓,给他两个大耳刮子。
他知道,天启皇帝已经不是以前的天启皇帝了。
虽然只过去短短三年多的时间,三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青涩的少年,成长成一个杀伐果断的帝王。
有了这件破事儿,这让熊廷弼的桉子横加变故,这可真是画蛇添足,搞不好是弄巧成拙,事情会变得更坏。
他见天启皇帝的眼角眉梢频现杀意,他已经彻底坐不住了,想赶紧出列,却没想到自己的手死死地被骆思恭掐着。
就见义父的眼神,冰寒一片,向他扫了过来。
骆虎知道,这是骆思恭生气了,自己只好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不敢再有所动作。
因为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聪明绝顶的帝王,一旦让皇帝看出端倪,虽然他嘴上不说,骆家将会被熊廷弼牵扯进去。
而骆家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鬼知道熊廷弼将来会面对什么。
自己已经把熊廷弼从鬼门关里拽了回来,是他自己作死,又能怪得了谁!
果然天启皇帝,冷冷地看向了他,笑着问道:“朕今年也不过刚刚及冠,还没到七老八十,记性是不错的,骆家儿郎,两年前你不是说熊廷弼是无辜的吗?是不可能贪财的吗?那么这三万两黄金,又从何而来!”
骆虎听到这话以后,心中把个熊廷弼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一个遍,此时此刻,事关家人的性命,实在是顾不及那么多了,只能先把自己摘出来。
想到这里,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呛声道:“万岁爷,卑职委实不知道这件事情,卑职罪在不赦,请万岁爷惩处!”
“怎么会惩治你们骆家,更何况你杀了李永芳,立下如此不世功勋,只能说你和朕一样!”
天启皇帝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由得深深的叹了口气,好半天才缓缓道:“少年心性,都把人想的太简单了,朕知道你为了熊廷弼的事情,和你的义父闹得很不愉快,现在看来实在是得不偿失!”
听到皇帝这么说,骆虎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好,很明显皇帝已经动了杀心,他知道自己如果再不发声,熊廷弼必死无疑。
他连忙跪下说道:“万岁爷,许是这事子虚乌有……”
“子虚乌有?”
一旁的魏忠贤冷笑一声,打断了他:“老奴今天舍了这条命,当着万岁爷咱把这件事情掰扯清楚,你手下的锦衣卫的确了不起,可老奴手下的孩儿们,也不是吃素的!”
骆虎怒了。
“谁知道你会不会是屈打成招,还是你处心积虑,没有的事情硬说是有……”
“闭嘴!”
天启皇帝霍的一下站了起来,脸色铁青,人人都知道皇帝已经怒了。
骆虎心中暗悔,不该那么冲动和魏忠贤直接对抗了起来,这对于骆家来讲,实在是一场灾难。
就见天启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半天,才将自己的脾气压了下去,柔和的说道:“骆家儿郎,朕不想你有事,你从现在开始,哪儿也别去,就在这深宫之中,陪王伴驾,你也不要那么冲动,别把骆家架在火上烤,老老实实的就待在这里,哪儿也别去!”
骆虎已经知道,熊廷弼的性命休矣,可是一想到在辽东的日日夜夜,往昔的一幕幕浮现在自己眼前。
他心中怎能甘心?
他连忙请求道:“万岁爷,衙门内多事,我得回去交割一下……”
咣的一声响,茶杯被天启皇帝狠狠的砸在地上,冷声的骂道:“骆家儿郎,你没听到朕说什么吗?从现在起,朕再告你一遍,你哪也别去!”
尽管骆虎千般不愿,只好口中说道:“谨遵万岁爷御旨!”
骆虎知道完了。
熊廷弼完了,只能寄希望于皇帝能够念及旧情,千万别判个凌迟。
他心中不由的骂道,这熊廷弼为什么来回折腾,不是已经告诉他保住命了吗?
王化贞就不折腾,就没那么多的事情,辽东那么大的事情,天启皇帝都没杀他。
这么一来,就等于辽东失土的全部责任扣在了熊廷弼一个人的头上。
这该是多么冤枉的一件事情,完全是因为熊廷弼的一顿骚操作。
骆虎只好站在一旁,不再多言,只能用耳朵听了。
而旁边的魏忠贤,连忙再次向上叩头,不住地向天启皇帝请罪:“奴才罪该万死,本该早点把这事情告诉万岁爷……”
“告诉朕什么?”
天启皇帝寸步不让的问道,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只这一下,顿时让魏忠贤六神无主,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良久,天启皇帝才爆发出一段笑声,极爽朗的说道:“世人都说朕是木匠皇帝,什么事情都由你做主,听说你还多了个诨号,叫什么九千岁,哟,朕还得给你个问个安吧!”
魏忠贤一听这话,脸上一下子惨白无比,急忙趴伏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
“瞧你那点出息,朕就封你为九千岁了,九千岁怎么了,九千岁最起码还干点事情,捞点银子又怎么了,最起码还管点事儿,你平身,这儿还有封书子让你读!”
骆虎和骆思恭,简直就被天启皇帝的话震惊了。
任谁也没有想到皇帝信任魏忠贤,能到了这份上,就见魏忠贤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咽了一口唾沫。
他脸上带着哀泣的神色说道:“回禀万岁爷,奴才就是你身边的一条狗,九千岁,九千九百岁,再怎样也不会大过你万岁爷,万岁爷让老奴这条狗,想去咬谁就去咬谁,让我杀谁我就杀谁,老奴就是你手上的一把刀,您看谁不顺眼,给一个眼色,老奴就是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也必定为你杀了他!”
“说得好,今儿,朕当着骆家父子,来,让人把杨莲参奏你的书子好好念一念,让天下人都看一看,所谓的东林党人,是一个什么样的嘴脸?”
骆虎听到这里有些迷湖了,心想,这就是刚才杨莲递进来的折子。
书子被扔在地上,在茶杯白色碎片间,书子上面那血红的大字,更加触目惊心。
那上面写的是参劾魏忠贤二十四条大罪。
二十四条大罪!
真是让人十分的提神醒脑,也让骆虎心中畅快,这几阉党可以说是倒行逆施,朝中上下对魏忠贤十分的不满。
的确该好好清算的时候了。
魏忠贤也哆哆嗦嗦的将那书子捧在手里,听到皇帝让别的小太监念出来,他那粉嫩的白脸,显得更加苍白。
可那是喻旨,皇帝的话岂能违背?
他只好将那书子一打开,粗粗的浏览了一遍,骆虎本以为他一定是惊慌失措。
可是骆虎错了。
就见魏忠贤的脸上,现出了一丝轻松的表情。
魏忠贤也不是完全不识字,只是文化水平不高,这么一看,大意还是懂的。
骆虎心想,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杨莲参奏他的二十四条大罪,他怎么还能够笑得出来?
而且这二十四条大罪都是用血书写就,明显就是要往死的整他,怎么魏忠贤还能笑得出来。
可当魏忠贤仔细一听,那小太监念出参他的第一条大罪时,骆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心想这就是杨连处心积虑,想要置魏忠贤死地的折子,如果是的话,这也太搞笑了。
就听着魏忠贤朗声念叨他的第一条大罪:“祖宗之制,以票拟托重阁臣,责无他委,自忠贤擅权,旨意多出传奉,径自内批,坏祖宗二百年来之政体,大罪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