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年,就是初二,京城内外,鞭炮声声。
正是除旧迎新之时,京城的大街小巷,不论大人小孩,人人脸上洋溢着欢乐的笑容。
骆思恭府上也是如此,门口车水马龙,锦衣卫的下属们,依着过去的规矩,大凡五品以上官员,正百户以上武官,不管你是勋臣还是贵戚,都得在初五以内,过来拜见上官。
当然这是有讲究的,先是与骆思恭父子同阶,同品级的官员,过来拜见。
其次以此类推,一直等到破了五以后,才是五品以下官员,过来拜见上官。
这本来就是六扇门的规矩,而如今的骆家父子,简直就是一门显贵。
骆思恭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正三品官员,而骆虎更是小小年纪,身居四品锦衣卫佥事,至于他的两个养子,骆养性是正五品百户,骆养德,从五品试百户。
骆家几乎就是把锦衣卫包圆了,从开国之初到现在,没有哪个家族得到过这样的恩宠。
对于骆思恭本人,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丁点遗憾,那就是自己子嗣艰难。
虽然有三个儿子,可这都是养子,在他的感情上,偏近于骆虎,至于骆养性和骆养德,实在是两房夫人为了自己将来而打算。
此时,陈夫人与秦二夫人,也一起穿上华服,在骆思恭的一左一右,共同接受三个养子和官员的跪拜。
陈夫人有个三品诰命,朝廷赐下的华服上,专门有用金线绣制的凤凰。
只不过这凤凰的尾羽是有严格规定的,只有两根彩凤羽,可这已经是极恩宠了。
上好的南锦红绸丝服上,金黄色的凤凰,熠熠生辉,夺人眼球。
看得秦二夫人眼热,如何能不羡慕?
可她脸上满满都是嫉妒之意,等到了宴席上时,说话便有些夹枪带棒,明显就是针对陈夫人而来。
而陈夫人更是不肯示弱,又是指桑骂槐,只不过她也是嬉笑着脸,装作与秦二夫人极热络。
可以说互相之间说话充满了火药味,偏偏脸上一团和气,一时间让夹在中间的骆思恭又不好点破。
大厅之上,还有几名下属官员被留下一起用饭。
按说互相之间,自己家里人有点小别扭,就不要当着外面人的面,就该收敛一些。
可这一来,历来锦衣卫下属就是长官的奴仆,家人!二来这陈夫人和秦夫人,也实在是够了。
这就苦了骆思恭,夹在两个女人中间,满脸苦瓜之色还不好发作。
因为他知道一旦点破,这两个女人估计能把骆家宅院用一把火点了。
锦衣卫那些下属们,其实早已见怪不怪了,坐下来说了几句场面话,敬了一杯酒,象征性的吃了几口菜,也就借口离开了。
至于这三名养子,也只能低头扒拉着饭。
骆虎感觉到十分的无趣,紧跟着扒拉几口饭以后,弄了个半饱,便找了个借口告辞,便回到了自己的庭院中。
因为他实在受不了那样的气氛。
回到庭院之后,他也不想回屋,就在院子里想自己的心事。
不愿意回屋是有原因的,因为屋内摆放着自己母亲的灵位,直到现在他也无法面对。
他只好躲避。
他现在需要清醒,好好捋捋整件事情的经过。
自从上次圣上恩准以后,没有向他表明具体出发日子。
他知道,皇帝内心当中,对他还是有些不舍。
倒不是有多少感情,而是此时的天启皇帝确实是孤家寡人,他急需要朝堂之上的盟友。
可是骆虎觉得,实在是不能靠皇家太近,朱常洛的教训差点让骆家倒大霉。
也让骆家和东林党的关系变得极其的微妙。
实在是骆家如今势大,在朝堂之上,东林党人想使劲拉拢,不愿意得罪骆家。
从前被骆家父子杀的那些东林党人,对方并不可能会忘记。
如果不是骆家势大,在天启皇帝面前圣恩正隆,只怕是立刻就如一头头饿狼一般,扑上来把骆家一口口的撕咬吞噬干净。
这就让骆家看似风光,实则属于中间的骑墙派,说骑墙派可能有些不太形象。
应该叫骑刃派!
到底选择哪边?
选择中间派肯定不行,要么选择东林党,要么选择皇上。
上一次骆家就选择了皇上,朱常洛让打哪就打哪,让杀谁就杀谁,结果骆家差点倒大霉。
选东林党吗?
选东林党就得被迫卷入无休无止的争斗,而且毫无意义。
再加上自己去了辽东以后,熊廷弼也已经不是最高长官了,如今的辽东经略已经是袁应泰,这个人也是东林党。
东林党在辽东的战略和熊廷弼的战略,完全是背道而驰。
前者还是依旧主张辽人守辽土,后者主张是客兵守辽东。
思来想去,他的脑子里面越来越湖了,这本来就不是他的专长,与其勾心斗角,还真就不如上沙场拼杀。
正在他思绪万千的时候,骆思恭来了。
“义父,你怎么不在前面陪着?”
“前面还用我陪,都说三个女人是台戏,老子这里两个女人就十台戏了,有时候我真希望她们真刀真枪,互相干一场,谁**谁也无所谓!”
骆虎听了他这句赌气的话,心中就想笑,却也笑不出来。
就听骆思恭话锋一转,伏在他耳边悄悄对他说道:“我二百两银子买了一个杭州瘦马,姓田,琴棋书画样样会,长得十分的可人!”
“是吗?”
骆虎不记得骆思恭很好色,便问:“义父,你是想要个亲儿子吗?”
“是的,这么多年,战场拼杀一直也顾不上,总想要个亲的,这女人下巴上有个七星痣,算命的说了,只有这种女人生下孩子贵不可言,所以我才买了她!“
“那感情好不过你放心,你既然告诉了我,我绝不会对外人说!”
“我告诉你也没别的意思,我本来谁也信不过,暂时她的安全先由你负责!”
骆虎听了这话一愣,急忙问:“可我要去辽东啊!”
“不急,等过了十五再走,过了十五,我另派人手!”
骆虎没想到自己的义父给自己安排了这么个活,也只好勉强答应。
骆思恭见他心事重重,笑了,“去了辽东,代我向飞白问好,其实在我看来,辽东那个烂滩子,他还是及早退出为好,小心把命也搭进去!”
“怎么会?他也好歹算是功臣!”
骆虎简直不敢相信,也无法相信自己的义父为什么这样说。
就见他叹了口气,“你不懂,朝堂之上的争斗,别以为大臣吵架只是吵吵而已,舌头底下真的能压死人!”
他听了义父这番话以后,感到不寒而栗。
骆思恭见他这模样也不愿意吓他,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你像十年前的我,现在,现在的我其实已经心灰意冷,说一句大不敬的话,这天下长不了,你我父子,能活着就算不错了,告诉飞白,就说我宫保劝他,事情看开点,早点回来,闲云野鹤,煮酒烹茶,这天下,大势所趋,已无可更改矣!”
……
骆虎听了这话以后,觉得这简直就不像自己的义父所说的话,就不像在辽东所认识的那个洛施工所讲的话,一下子整个人惊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反倒是骆思恭,见到自己义子的表情,如此震惊笑了,“你是不是很惊讶?”
骆虎点了点头,“义父……”
骆思恭摆了摆手,制止住他,讲:“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同样的话我也想告诉你,真要是有那么一天,你要明白这是天道,天道啊……”
此时的骆思恭,已经是满脸泪水,长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无法理解,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我愿意你记住一句话,你得认命,到时候你也看开点,没有什么东西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你应该为你自己考虑了!”
骆思恭说完这番话就转身离去,留下一个在那里怔怔发呆的骆虎,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义父为什么突然会对自己说这么一番话。
这一幕深深的刻在自己的脑海里,远处的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着,义父远去的身影,消失在体验中。
很多年以后,骆虎站在扬州城上,面对铺天盖地的清军攻来,他不得不心里承认一个事实。
那就是人得认命,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真的得认命!
个人的力量,在这狂涛巨浪中是显得多么的微小,好比是强壮的螳螂一般,妄想顶住这天翻地覆的时代。
此时的骆虎,一直望着骆思恭远去的背影,心中暗暗发誓,“认命?不,天下事犹可为之,我自奋发图强,哪怕大明真的有那么一天,但凡有一丝一毫之机会,我辈绝不放弃!”
此时的骆虎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义父骆思恭就已经看出了天下大势已经难以改变。
至少现在大明好得很,辽东的局势在熊廷弼的经营下,正在慢慢挤压着女真人的生存空间。
虽然他已经去职,可并不代表辽东就已经完全崩溃了呀!
就算是山海关之外的土地尽失,可也有天下第一雄关,死死的抗击着女真人。
这天下大事怎么就不可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