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5号教官的带领下,队伍集合离开饭堂门前,沿着基地的小路一直穿过训练场,再穿过队部,拐上了一条往山里去的小路。
顺着山路往上走了大约五十多米,眼前出现一片墓碑。
李正一直不知道这里居然还有一片墓地。
墓地朝东,整整一面山坡上,那些黑色的大理石墓碑如同一排排列队的士兵一样矗立在那里,乍一看去,李正感觉眼前一阵恍忽,仿佛那些墓碑忽然变成了一个个威严的士兵,静静站在山坡上凝望着进入山谷的队伍。
“……23……24……25……”
李正跟着队伍走,默默在心里数着墓碑的数量。
很快,他发现自己根本数不过来,这里的墓碑太多了,绝对过百数。
到了一个新挖开的墓穴前,所有人停住,队伍排开长长的三行。
墓碑也做好了,静静躺在一旁。
李正的视力很好,瞥见了地上墓碑上的名字。
上面镌刻着一个普通而陌生的名字——203部队四期肖振华。
这是一场葬礼!
一个特殊的军人葬礼。
一名上校从队伍中行出,手里捧着一个盒子,上面覆盖着国旗。
李正知道,对于一名军人来说,能盖着国旗下葬,那是最大的荣誉。
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甚至没有介绍肖振华生前的事迹,一切肃穆、简单而庄重。
上校亲自抱着骨灰盒,将它小心翼翼放在墓穴中,然后从腰里抽出一把匕首,将它轻轻放在国旗上。
从墓坑里出来,上校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照片,蹲在墓坑前,拿出打火机点了,放在地上一张张烧成灰。
恰好站在附近的李正眼尖,瞥见照片上是一具尸体,面容扭曲死状恐怖。
而且每一张似乎都是不同的人,十几张照片,恐怕是一支小队的规模了。
上校一边烧,一边说:“我的好兄弟,安息吧!朝你开枪的人我已经送他去见阎王爷了,在这里烧给你,让你看看……”
李正默默地看,心中早已经是波浪滔天。
而上校面无表情,脸冷得想一块生铁。
烧完了照片,有人抬上几箱酒开始分发,就像发手榴弹一样,每人一瓶。
酒没有标牌,全是白瓶,没有标明度数,只有一张白标,上面有个八一军徽。
上校举起瓶子,喉咙里仿佛都是火的味道:“我的好战友!兄弟我敬你!”
十几老队员齐刷刷举起了瓶子。
李正这才慌手慌脚拧开瓶盖。
这时,一直站在墓地一侧的礼兵在一声口令下整齐地端枪,枪口斜向天空,熟练地拉枪栓送子弹上膛,然后开枪。
呯——
呯——
呯——
一共三枪。
老队员们将酒朝地上洒去,足足倒了半瓶,然后再豪气地仰起头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枪声再次响起。
又是三枪。
李正端着酒瓶抬起头,朝自己嘴里勐灌一口。
他很少喝这么烈的酒,感觉酒体火辣辣的,如同一团火般顺着食道滚入喉咙。
他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放下酒瓶。
旁边的5号教官眼睛一瞪,童孔中有火光闪动,声音里蕴含着怒气:“喝掉它!”
李正吓了一跳,赶紧皱这眉头一口气灌掉剩下的烈酒。
半瓶高度酒进入身体,李正感觉整个人都在燃烧,但四肢百骸都很舒服,像被打通了脉络一样暖洋洋的。
视线中的山坡上上,墓地之中少了几分肃穆,多了几分悲壮。
那十几个年轻军官和老兵站在墓地前,开始大声唱歌,唱着唱着,哭了,边哭边唱。
那是一首李正从未听过的军歌——
……
我们是中国的利刃,
我们是国家的尖刀,
我们是伟大祖国保卫者,
我们是人民的最强武装,
没人有知道我,
只要祖国知道我,
和平从来不是祈求得来,
尊严只能靠自己维护,
战斗!
战斗!
敌人在哭嚎,
203在行动!
那天晚上,不胜酒力的李正喝得大醉。
以前李正没喝醉过,在大学的时候,和要好的同学出去喝啤酒,因为自己的自制力极强,所以从不喝醉。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他却醉了。
不过醉得很是舒服,说不出的舒服,他在饭堂的时候一点没事,回到排房就吐得稀里哗啦。
他记得老白毛过来向他敬了酒,自己还回敬了一杯。
那天夜里,梦中总是反反复复出现了军旗,出现了战斗,出现了训练的场景,还梦见了父母和奶奶……
第二天醒来,李正和侯军跟其他队员一样去了一趟基地的医院,在那里见了心理医生。
这是针对他参与的行动而设置的流程,不过李正却异常平静。
这种情况他太熟悉了,当年他就曾经接受过为期三年的心理辅导。
从医院出来后,庄严在那里等着了。
“回去收拾你的东西,30分钟后来停机坪,我们该走了。”
李正愕然:“走了?!”
庄严说:“你不属于这里,你只是来这里集训,集训的时限到了就该走。”
李正闻言,一下子感到无比地失落,他想跟庄严请求能不能去跟老孙告别一下,可是话到嘴边却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他知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不该问,就不要问。
不该申请的,别申请。
和侯军回到排房,5号早等在那里了,今天所有人休息,没去训练,将临时通行证交还,又和相处了十几天的队友们一一告别。
告别可真是一件难事。
20号用拳头狠狠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大声说:“新兵蛋千万别流眼泪,咱们是最铁血的兵!也许将来咱们还会再见!”
李正点头,拼命点头,鼻子却酸得要命,话都说不出来了。
乘直升机来,乘直升机走,李正坐在机舱里,透过舷窗看着地面上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的那个神秘的基地。
他想起了20号的那番话,也许还有见面的机会?
可一想到这里,忽然就忍不住眼泪哗哗地落了下来。
我的战友啊……
再见了!
再见了……
侯军坐在对面,和庄严坐在一起,看着李正哭,他却开骂了:“妈的!新兵蛋子就是眼泪多!”
李正抹着眼角,不服气道:“你们老兵就是话多!”
庄严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不说话。
到临了才说:“有个好消息,我提前告诉你们吧,让你们高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