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开始,侯军对李正的态度似乎有了一些变化。
至于说哪变了,李正自己也说不清。
好像比以前更严格了。
每一个动作细节都会各种细抠,哪怕有一点不符合侯军的要求,都会让李正反复练上百遍甚至千遍,直至他满意为止。
好像比以前更随和了。
以前侯军身上还是有些老兵的架子,对新兵说话难免有些端着架子说话的感觉,张嘴就是“你们这些新兵蛋”这种口吻。
可从那天中午俩人谈心之后,侯军更像一个兄长了,李正去练枪,他去指导,不仅仅是指导,自己也练上一份。
练完了总结的时候,口气里没了那种老兵油子的味道,更多是耐心的交流。
有良师指导,李正的枪法突飞勐进。
在后来的一次实弹射击考核中,李正一练习满环,二练习不光全上靶,而且枪枪中靶心。
三练习夜间射击,打完后,谢东把李正叫到跟前,问他:“你知道你刚才的成绩吗?”
侯军就在站一旁,他看起来很得意,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脸满意地看着李正。
李正说:“按理说我没跑靶,全上。”
谢东说:“刚才靶壕那边报了成绩过来,你的全上靶,而且全打在半身靶的中心部位上。”
侯军此时忍不住插了句嘴:“连长,我就说这兵可以吧!”
谢东没跟侯军搭腔,而是继续问李正:“你的卧姿已经非常纯熟了,但我想知道,你如果换一种姿势,能行吗?”
李正说:“立姿、跪姿,都没问题。”
谢东让人拿来一个弹匣,放在手里晃了晃:“里头有10发子弹,我想看看你立姿和跪姿的成绩。”
夜间射击是步枪射击三练习,距离100米,靶子中心有一个小灯泡,有时间限制,到时即灭,子弹5发,只要求上靶即可计算为命中,不计算环数,4发优秀,3发良好,2发及格。
李正拿过弹匣,在全连人的面前走向了靶位。
随着射击指挥员的一声令下,他熟练地装子弹,上膛。
远处,黑漆漆的山包下闪现出一个微小的光点。
呯——
呯——
呯——
李正开枪射击。
5发子弹打完,人站了起来,换了立姿。
光点再次出现,李正镇定地标准。
步枪夜间射击那套“套、晃、降、平、扣”的口诀早已经股瓜烂熟,而且练过不下千次。
呯——
呯——
呯——
看着一个个被打灭的游动光靶,后边观看的四连士兵们赞赏不已,魏胖子更是拍烂手掌,有意无意地瞥向张建,嘴里喊着:“瞧!瞧!这才是高手!”
其实,李正已经这样训练了一个月了。
打完了,重新回到谢东面前。
连长谢东伸出大拇指,朝他竖了起来。
“好好练!”他说:“明年当个班长,给咱们四连带出更多的神枪手来!”
其实谢东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没了自信。
因为E师的改编终于拉开了序幕。
很快,师里开了团级以上的干部会议,宣布了详细的方桉。
然后,李海鸥拿着那份盖着“机密”字样的文件回到了团里,那天,这个平时傲气十足的团长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坐了一下午,一杯接一杯的浓茶喝着,拿着那份文件,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之后,团里开会了,营级所上干部会议。
再后来,是营里开会……
四连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侯军走了进来,进了门就皱起了眉头。
“你不是戒烟了吗?怎么又抽上了?”
他看到谢东坐在烟雾中,烟雾遮住了他的面容,看不清表情。
“是来拿烟的吧?”
谢东说着,顺手将桌上的烟甩了过去。
侯军也不吭声,坐下来抽出一根,点了。
俩人默默抽烟,不言不语。
今天的气氛有些怪异。
“侯军……”
到临了,还是谢东先开了口。
“咱们一起多少年了?”
“又不是谈恋爱,谁还记得那么清楚。”侯军满不在乎地说:“除了你上军校的那段日子,大概也就五六年的样子吧。”
谢东听了,在那里怔了好一阵,忽然伸过手来一把抓住那包香烟,拿了回去,然后揣进兜里。
“嗳……你这是怎么了你?”侯军说:“我还没抽完呢!”
谢东的脸一虎,绷了起来:“抽个蛋!”
侯军继续惊讶地说道:“你这多没意思呀!以前说好的……”
谢东不知道为什么火气那么大,打断了侯军的话:“以前是以前,以后是以后,以后的事情谁知道!”
换做以前,侯军一定反唇相讥,但今天却没有,他小心翼翼地问:“今天去营里开会,是改编的事?”
谢东冷冷道:“不该问的不问!不问知道的不要知道!”
侯军嬉笑着,站了起来,径直朝会议室的门口走去,到了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谢东一眼,那眼神里写满了复杂的情感。
出了门,外头就是走廊,从走廊朝外望去,青山叠翠,连绵起伏,远处的训练场上,四连的兵在那里练二练习端枪。
已经一月初了,天气总算冷了下来。
一阵寒风扑来,侯军不禁微微颤抖了一下,嘴里喃喃地轻声说道:“五年六个月零七天……”
第二天一大早,四连忽然召集了所有人到电教室开会。
会议开得很突然,也没让带笔记本和笔。
平常去电教室开会,不是学习军事基础知识就是学习政治思想教育内容,都带纸笔,偶尔也不带,那是组织看看新闻或者电影。
这次没让带,大家都估摸着是不是又要看电影了。
可看电影看电视都是晚上,白天一大早的可没试过。
正当所有人坐在位置上暗自揣测的时候,门口处走进了两名团里的参谋。
连长谢东和指导员彭立钦客套一番,将俩参谋让在首座上。
“欢迎团里的首长来下达指示。”
谢东嘴里说着,语气中却有刀剑,听着割人。
为首的那名上尉参谋也不是傻子,当然能品出谢东语调中的不善,但还是很有涵养地微微笑了笑,说了句谦虚话:“指示不敢当,其实一切都已经定调了,我们只是过来宣读命令而已。”
那意思很明显了。
这事不是我们俩定的,谢连长你要发火别冲着我俩来,我们只是过来执行命令的。
说完,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轻轻放在桌上。
谢东虽然知道内容,但还是忍不住投去一瞥。
文件上面写着——
《E师勐虎团四连编制改革方桉:首期人员分配名单》。
他翻开了第一页,上面第一行就写着谢东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