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这般大方,裴仪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推拒道:“我还是自己走吧。”
霍渊扭过头来,也不说话,就那么无声看着她。
在这种无声的对峙中,裴仪狼狈地败下阵来,微微红着脸往霍渊背上一靠。
她才刚触碰到霍渊,霍渊就立刻捞住了她的腿弯,紧接着就将她背了起来。
这动作实在是太快了,裴仪吃惊之余,赶紧伸出双手搂住了霍渊的脖子,谨防自己因着惯性往后仰。
轻笑声从前面传来,夹杂在细腻的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
紧接着,她便听到霍渊调侃道:“以前肯定没人背过你。”
裴仪脸颊上晕开两抹淡淡的红晕,怪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霍渊走得很稳,在这雨夜里莫名给人一种很可靠的依靠感。
他哂笑道:“你不知道人家背你的时候,你不能死死箍着别人脖子吗?”
裴仪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上没个分寸,赶紧把搂在霍渊脖子上的手往下挪了一挪。
她脸上臊得慌,窘迫地小声询问道:“这样行不行?”
霍渊很快便回答了她,声音清朗中透着调侃:“还行。”
裴仪脸上的红晕深了几分,就像是晚霞从云层的最浅处慢慢晕染出深色。
雨声打在伞面上,滴滴答答的,越来越密集。
裴仪想着这个男人一手背着她,另一只手还要打着雨伞,实在是有点不容易。
这是在夜里,四下静悄悄的,除了雨声,几乎没什么别的声音了。
她说话时都不自觉地压了声音,以免在这深夜里显得突兀。
她声提议道:“俱毗罗,要不我来打伞吧?”
霍渊轻笑道:“还是算了吧。”
裴仪心里过意不去,很坚持地道:“我来吧。”
霍渊低声笑了下,慢悠悠地调侃道:“你要是撑伞,就只有一只手搂着我,到时候肯定又会箍着我脖子。”
裴仪脸上一热,囧囧地保证道:“不会的。”
霍渊却只是坏坏地笑了笑,并没有答话。
裴仪觉得自己被鄙视了,脸颊不由得又微微红了几分。
她很认真地辩解道:“我要是箍着了你,你给我说一声,我马上就改。”
霍渊蔫坏蔫坏地轻笑道:“算了吧,我的裴大人。”
“裴大人”这三个字本该透着一股疏离和敬重,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带了几分调侃以及浓浓的宠溺,反倒成了一种不足于外人道的情趣。
裴仪心尖尖莫名被撩了一下,脸颊也变得红扑扑的。
她原本还想要再争辩一下,却听得霍渊含笑道:“你又不重,我一个手背得住。”
他的嗓音比先前沉了几分,多了些男人的低沉,少了几分少年郎的清朗。
裴仪莫名觉得耳朵酥了一下,原本就有些泛红的脸颊顿时就有些红到发烫了。
虽是深秋,霍渊穿得并不怎么厚实。
他的体温顺着后背的衣裳传到裴仪的前胸膛,暖得裴仪脸颊似乎都热起来了。
她突然就不好意思再坚持说要自己撑伞。
雨密密麻麻地下着,打在伞面上都分不清哪一滴是哪一滴的声音。
雨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天地间都显得莫名寂寥。
裴仪突然有种她和霍渊困在了漫天雨雾中的错觉,好像这世上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她下意识抬起一只手摸了下霍渊的额头。
霍渊轻笑着揶揄道:“干什么呢,裴大人?”
裴仪脸上臊得慌,老实巴交地低声道:“我看你出汗了没。”
霍渊将她往上颠了颠,似乎是调整一下力道,这才轻笑着道:“这才走多远的路,不至于就汗流浃背的。”
听了到这话,裴仪脸颊上的热度就降不下去。
她的头低了下去,却无意中发现霍渊半个肩头都打湿了。
这个男人几乎把大半个伞都倾向了她,自己却没怎么遮住。
裴仪心里动容,也很愧疚。
她连忙提议道:“俱毗罗,你把伞给我。”
这次虽然也是提建议,但语气却强硬多了,而且话里也没有打商量的意思。
霍渊嗤笑道:“还挺霸道。”
数月不见,他的嗓音比先前多了几分醇厚,听着竟是有些醉人。
裴仪觉得自己耳朵都像要烧起来一样,故意虎着脸问道:“你给不给?”
霍渊轻轻笑了,慢悠悠地道:“给。”
短短一个字,却带出了无尽的宠溺。
裴仪感觉自己的心跳像是漏了一拍。
霍渊抬起手来,将伞柄比到大概她能拿到的位置。
裴仪伸过手去握住了伞柄,却在不经意间碰到了霍渊的手。
虽然只是短暂地轻轻一碰,裴仪却觉得自己的手像是被电了一下,一种细细密密的麻瞬间从接触的那一点弥漫到整只手。
霍渊原本是单手托着她,如今空出一只手来,很快就两只手一起托着她。
裴仪清楚感觉到男人从一只手轻轻托着她的臀部变成了两只手交叠着托住这里。
虽然她觉得霍渊并没有占她便宜的意思,可当男人的大手隔着衣服在她臀部轻轻擦过时,裴仪还是感到一阵忸怩,好不容易才有些白下去的脸颊这会子又渐渐红了。
雨还在继续下,缠缠绵绵的,看这势头不下一晚上是不会消停的。
从城门口到小裴府的路并不短。
霍渊脚步走得很稳,但速度也不快。
如此一来,裴仪便觉得虽然走了好一阵子了,但好像连一半的路程都还没有走到。
她心里虽是不怎么着急,但却有些担心——自己就算体重再怎么轻,那也是个接近一米七的成年女性。
霍渊就这么背着她这个“人高马大”的女人雨中而行,怎么撑得住啊?
思及此,裴仪不容置喙地道:“俱毗罗,你放我下来。”
这本该是提建议的话,但却说得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霍渊好脾气地问道:“怎么了?”
裴仪撑着伞,将男人遮得严严实实的,小声道:“我想自己走。”
霍渊问道:“我这样背着,你觉得不舒服?”
裴仪生怕男人误会,连忙解释道:“没有。”
霍渊追问道:“那为什么要自己走?”
裴仪微微红着脸颊,不好意思地道:“路太远了……”
霍渊接过她的话头,调侃道:“你怕我撑不住?”
裴仪心里怪不好意思的,红着脸低低“嗯”了一声。
霍渊不以为然地浅笑道:“就这么点路,不至于撑不住。”
裴仪小声反驳道:“都走了这么久了……”
霍渊眉梢微挑,故意坏兮兮地反问道:“你这是嫌我走得慢了?”
裴仪话头一下子被堵住了。
她红着脸否认道:“没有。”
霍渊理所当然地道:“那不就得了。”
裴仪被堵得无话可说,只能红着脸闭上嘴,沉默着表示赞同。
京都夜里的宵禁很严格,街上几乎没有行人。
平日里,偶尔能看到巡防的不良人。
但如今下着雨,路上竟是连不良人都不怎么看得到了。
这样一来,街道更显得寂寥空旷,雨声也就格外地清晰。
裴仪心里渐渐就平静了下来。
在霍渊缓缓的行进中,她忽然生出一股和霍渊相依为命的错觉。
两人就这般安安静静的,谁也没有多说话。
裴仪没有问霍渊这阵子在忙什么。
霍渊也没有问裴仪这阵子在忙活些什么。
两人似乎某些问题上有着超乎寻常的默契。
一只保持着某个姿势撑伞,手会容易酸。
裴仪换了只手继续撑伞,忽而问道:“你今晚出现在城门处,是因为要查探七杀的情况吗?”
霍渊不假思索地沉声回答道:“一部分原因是这样。”
裴仪问道:“那另一部分原因是什么?”
霍渊抿唇轻笑了一声,轻松地道:“当然是因为你呀。”
裴仪心尖尖就像是被一片轻柔的羽毛撩了一下,脸颊慢腾腾地红了。
她嗔怪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霍渊的声音莫名染上了几分惆怅,沉声道:“很久没联络了,我想看看你。”
裴仪虽是看不见霍渊的神色,但光是听着这突然寂寥的语气,她就心里头不由得跟着怅然起来。
他们两个人确实很久没联络了。
但其实严格说来,也就只有几个月的事情而已。
只不过以前两人联络得太频繁了,这两厢一对比,才显得两人仿佛好几百年没见过一样。
裴仪低声道:“你要是想来找我,随时可以来。”
霍渊轻笑着调侃道:“就不能是你来找我?”
裴仪这会子脑瓜子灵光得很,就像是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了一样,斩钉截铁地回道:“难道不该你一个男人上门来找我?”
霍渊被逗笑了。
他的笑声像是藏在地窖里多年的陈年老酒,醉人得很。
裴仪耳尖颤了颤,心说这男人的声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听了。
“也对。”霍渊笑着调侃道,“哪儿有一个姑娘家上门去找男人的道理?”
裴仪听了这话,顿时变得更为理直气壮了,一脸正气地道:“你看是吧。”
霍渊轻轻笑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抱怨道:“裴大人,你总是有理由不来找我。你就不能什么时候主动来看看我吗?”
裴仪理所当然地道:“我最近很忙。”
霍渊嗤笑一声,揶揄道:“我知道你很忙,夜里还要抽出时间来送七杀出城门。”
裴仪尴尬得很。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确实从来没有考虑过上门去找霍渊——这和时间紧不紧张根本没关系,而是和态度有关系。
这么一想,裴仪竟是有些心虚起来。
她脸上臊得慌,低声找补道:“等我有空了,我就来探望你。”
霍渊轻哼一声,半真半假地不满抱怨道:“我很忙的,裴大人。”
裴仪这会子正心虚着,有心要哄一哄这个男人,遂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商量道:“那等皇子殿下有空了,我再登门拜访?”
“皇子殿下”这一称呼明显带着调侃与讨好的意思。
霍渊不由得抿唇一笑。
虽是脸上已经春风满面了,但他嘴上却一副强硬姿态道:“裴大人,你觉得本王这么好哄的吗?”
饶是霍渊故作姿态,可他这话里的傲娇之势,以及那口吻中的轻松与欢喜却轻轻松松地泄露了说话者原本的心态。
裴仪知道自己已经把人哄好了,遂痞笑着调侃道:“殿下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哪里能被一个小女子轻松哄好了?”
霍渊轻笑出声,转而道:“裴仪,我有点热了,你帮我擦擦汗。”
自打回了京都,准确地说,是自打步入了官场,裴仪一般很少听到别人连名带姓地喊她。
原本在如今的礼节中,指名道姓是一种很不尊重人的方式。
但怪就怪在,每逢霍渊这般全名全姓地喊她,却带出几分撒娇的意味来。
这就像是一种隐秘的情趣暗号一样——只要这暗号一出来,你便知道这男人的态度不一般了。
裴仪伸长脖子绕过去看男人的脸,但在夜里实在是看不清对方脸上到底哪里有汗。
她只能捏着袖子,完全凭着本能在人家额头上轻轻擦了擦,然后又在脸颊鬓角轻轻擦了擦,接着谨慎地问道:“擦好了吗?”
霍渊哂笑道:“你这一看就是第一次给人擦汗。”
虽说这话是事实,但裴仪总觉得这男人又要说什么贬损人的话了。
她没好气地道:“你闭嘴。”
霍渊却轻笑着自顾自地继续道:“裴大人,你力气好大的。擦个汗就跟抹桌子一样,我脸上一层皮都快被你蹭掉了。”
裴仪脸上一热,不服气地反驳道:“我明明力道很轻的,就你脸这么娇贵。”
霍渊貌似自嘲地哂笑道:“裴大人说得对。我这人娇生惯养的,细皮嫩肉,真是经不起磋磨。”
裴仪知道这人是在说反话调侃她,心里不由得大囧。
她颇有几分羞恼地道:“别叫我再给你擦汗,你自己等着汗水糊了眼睛吧。”
霍渊嘴巴一瘪,可怜兮兮地自我哀叹道:“哎,可怜呐……”
裴仪颇为解气地哼了一声,才不理男人的感慨。
她原本还没什么知觉,等走出好长一段路,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那点因为七杀离去而伤感的心情已经冲散得差不多了。
裴仪突然就觉得……
“霍渊,你今晚就是故意掐着七杀走的点来找我的吧?”
与霍渊连名带姓喊她一样,她若是连名带姓地喊霍渊,那意思也会有些微妙。
霍渊知道这位小娘子是要找他清算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道:“我听人说,女人伤心难过的时候,是最好趁虚而入的时刻。我是打算着今夜趁虚而入的,裴大人不满意?”
裴仪原本生出来的那一丁点“兴师问罪”的心思,一下子就被冲得一干二净。
对方这般坦坦荡荡的,反倒显得她扭扭捏捏的。
裴仪脸上莫名又烧了起来。
她就不明白了,明明先前霍渊总是万般忸怩,向来都是不好意思说些暧昧之语的,怎么如今这男人怎么张口骚话就来了呢?
裴仪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把柄,一脸机灵地问道:“你上哪儿去学的这些话?”
霍渊坏笑着交代道:“我最近负责查办京中的贪污官员,经常看到他们出入声色场合,渐渐地就耳濡目染,心有所得。”
裴仪始料未及,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她八卦兮兮地笑着问道:“你就只是耳濡目染,没有真的亲身体会一下?”
霍渊“啧”一声,带了几分幽怨调侃道:“我说裴大人,你就不知道吃一下醋吗?你男人要是真和别人好上了,你就一点不会心里难过?”
裴仪脸上忽而热腾腾的。
她没好气地吐槽道:“你别乱给自己脸上贴金。”
谁是她男人了?
真是胡扯八道!
“贴金?”霍渊故意乱理解她的话,“你怂恿我去花天酒地,这还叫往我脸上贴金?”
裴仪脸红红地瞪眼道:“霍渊!”
霍渊听到她连名带姓地喊他,顿时就老实了——几乎是在她话落的那一瞬间就闭上了嘴巴,就跟顷刻之间变成了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头人一样。
裴仪脸上红彤彤的,就像是一个熟透了快要烂掉的番茄一样。
她心里颇为羞窘,带着几分羞恼道:“你放我下来,我要自己走路。”
霍渊好脾气地哄道:“裴大人,还有一段路才能到家呢。”
裴仪板着脸坚持道:“我要自己走。”
霍渊依旧好脾气地劝道:“路上都是水洼,鞋子会打湿的。”
裴仪却莫名觉得丢人,没好气地坚持道:“我就要自己走,反正鞋子都已经打湿了,不在乎更湿一点了。”
“哎……”
霍渊轻轻叹了口气,像是低声自语又像是低声感慨道:“脾气怎么就这么大呢?”
裴仪脸上腾地一下烧得慌。
她原本没觉得有什么的,可霍渊这么一说,她就莫名有种自己在耍小脾气的既视感。
好好想一想,似乎她的确在耍小脾气。
可自打她步入政局以来,她真的很少露出这种情态了。
裴仪心里顿时囧得不行。
她颇有几分欲盖弥彰地为自己找补道:“我是真的想自己走。路途这么远,我怕你吃不消。”
霍渊听到她话里有缓和的意思,不由得轻声笑了。
他调侃道:“裴大人不用担心我,我虽是细皮嫩肉的,但力气还是有的。”
裴仪脸上的热度就消不下去。
她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被当成个小孩子哄了。
她羞赧地继续为自己辩解道:“你要是真撑不行了,就放我下来。我不会嘲笑你的。”
“裴大人。”霍渊的声音忽而沉了几分,貌似有些不高兴地道,“我一定行的。”
裴仪噎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嘴瓢说错了话。
她怎么能说霍渊“不行”呢?
一定不能说一个男人不行的。
裴仪悻悻地闭上了嘴,决定接下来的路途里她一定要安安静静地当个木头人。
幸而霍渊似乎也没有继续说话的打算。
于是乎,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雨中缓缓前行。
除了雨声,以及掩盖在雨声之下的轻微脚步声,其他也没什么多余的声音了。
霍渊心里说不出的安宁。
过了一会儿,小裴府终于近在眼前。
裴仪催促道:“到了,你放我下来吧。”
霍渊哂笑道:“都走了一路了,也不差这点路了。”
裴仪想想也是,但她还是不想就这样被男人背着回到府邸,所以坚持道:“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回去。”
霍渊别有深意地揶揄道:“裴大人,你这样子特别像是在外偷了腥怕被正室发现一样。”
裴仪又开始感到臊得慌,脸上又不争气地红了。
她尴尬又羞赧地反驳道:“我没有。”
霍渊却没有这般放过她,而是皮里阳秋地继续揶揄道:“裴大人,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这话有些莫名其妙的,裴仪当即反驳道:“你怎么可能见不得人?”
霍渊接口道:“那你为什么不让我背你进府?你是怕谁看到我了?”
裴仪心头莫名虚得很,底气不足地解释道:“我没有怕谁看到你。我就是觉得……都已经到家门口了,我可以自己走进去。”
霍渊意味深长地哂笑道:“裴大人,我可真像是你偷偷养在外面的外室。”
“平日里,你只顾着在家里应付正室,从来不会念着来看看我。”
“只有我这外室整天巴巴地念着你。”
“我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来看看你吧。”
“你还生怕我被人瞧见了,连府门口都不让我进。”
“哎……”
霍渊长长叹了口气,声音都混在了雨声中。
他甚是惆怅感慨地道:“外室难做啊……”
裴仪被男人调侃得满面通红。
她哪里还好坚持说自己下地行走,只能红着脸羞赧地道:“你乱发什么感慨?你要是不嫌费力,你自己背着我进门便是。”
霍渊当即坏兮兮地笑了,意味深长地道:“多谢三郎允我过门。”
“过门”这一词实在是有些微妙。
裴仪脸颊一红,莫名有种自己今夜迎娶了霍渊过门的错觉感。
真是要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