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沉声道:“落鱼,今日有人来报,京兆府尹又抓到了造谣者。那造谣者声称裴家三郎乃是女子。落鱼,你怎么看这件事情?”
晏落鱼瞠目结舌。
有人污蔑说裴家三郎是女人?
这消息咋一听很荒谬,可稍微一想又太过蹊跷。
京都贵族子弟那么多,别人放着谁造谣不好,为什么偏偏是造谣裴仪?
而且,造谣的方式有那么多,给一个人泼脏水的法子又那么广,为什么偏偏要以性别去攻击裴仪呢?
这种看似荒谬的攻击方式只怕蕴含了极为可怕的真相在里面。
晏落鱼心中蓦然有了某一种猜测。
一瞬之间,她想了很多很多。
她想到了自己的婚姻,也想到了自己的皇位。
她好像已经找到了走上皇帝路的便捷之道了。
晏落鱼嘴角有些上扬,她笃定地道:“父皇,空穴来风,事出有因。”
老皇帝很沉稳地点点头,沉声道:“朕也是如此想的。”
晏落鱼心头大喜,如此说来,老皇帝也是怀疑裴仪就是个女人!
若是裴仪为女人,那就是犯了欺君之罪!
这个罪名如此之大,以至于不仅是裴仪这个罪魁祸首会入狱,就算是整个裴家都要被拉入地狱!
裴家,这个大周的望族,这个藐视大周皇族的存在。
若是她晏落鱼能这般名正言顺地除掉裴家,这京都贵族还有哪个不敢服她晏落鱼?
哦,不对,从今天起,她应该叫霍落鱼了。
她已经是皇族女了,她是陛下的亲闺女,她姓霍呢。
晏落鱼很是高兴,她觉得一条黄金灿灿的康庄大道已经近在眼前。
老皇帝把晏落鱼的每一个微表情都看在眼里。
他一向不喜欢有野心的女人,但对待晏落鱼,他是不一样的。
这是崇道的闺女,就算有野心,也是很可爱的。
“哎……”老皇帝忽而深深叹了口气。
这种惆怅是很不合时宜的,而且这叹息声中似乎还包含了某种后悔之意。
晏落鱼在体察人的情绪时何其敏锐,当即便紧张地问道:“父皇这是在为何事烦忧?”
老皇帝缓缓摇了摇头,低叹道:“朕当年就不该妇人之仁。”
这话没头没脑的,饶是晏落鱼反应敏捷此刻也悟不出老皇帝究竟是在说什么。
好在,老皇帝也没有故弄玄虚。
他当即便接着往下道:“当年,京都流传着裴家女主天下的民谣。”
“朕那时极度怀疑裴述家生的就是个女娃。”
“朕当时也确实是派了人去查明情况。”
老皇帝说到此处就顿住了。
晏落鱼更觉得莫名其妙。
她不晓得老皇帝这是什么意思,是在为当年的事情后悔?也是啊,那会儿若是严查一番,必定能查出裴三郎是女人,哪里又会拖延到现在?
好一会儿,老皇帝才接着道:“朕派了如今的淮南王去丞相府查明真相。”
晏落鱼大为吃惊。
竟是派的萧叔叔吗?
她一向知道萧叔叔和裴述不和,毕竟她到现在都还记得,童年时,她跑去萧家玩儿,十次里面有八次都能听到萧叔叔在骂裴述。
可是,就凭萧叔叔与裴述这恶劣的关系,倘若是让萧叔叔去查裴三郎是否为女子,那结果是绝对不会出错的呀。
以她萧叔叔想要杀裴述的迫切心思,想来怕是就算裴三郎不是女人,萧叔叔都会想法设法地污蔑裴三郎是女人。
“朕其实就该让淮南王放手去查的。”老皇帝很是悔恨地道,“就以淮南王与裴述的宿怨,裴述绝对在劫难逃。可是……”
老皇帝又是深深叹了口气,缓缓地道:“朕当时就是心软了。”
晏落鱼始料未及。
但她也不能说什么不好的话,当即安慰道:“陛下宅心仁厚,哪里会想到裴相国老奸巨猾?陛下不必为此自责,实在该是裴相国自己羞愧难当才对。”
老皇帝摇了摇头,低沉地道:“朕不是可怜裴述,朕只是心疼崇道。”
当年,崇道在最后一次出征镇压前朝贵族之前,曾亲自入宫见过他。
当时,崇道身体已然十分不好,其实也自知此次极有可能会死在疆场上。
崇道给他说:陛下,我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事,但现在只想求你一件事,请陛下务必做到。
这话哪里求?
明明就是命令。
老皇帝哪里敢不应。
可是,晏崇道当即便说:我这辈子只有裴述一个朋友。陛下就算再容不得人,也请一定要放裴述一条生路。
这话,老皇帝并不想应。
他不想承诺自己办不到的事情。
但是,晏崇道就那么看着他,软硬兼施地给他说:陛下,我此去前线,怕是再也没机会回来。日后,陛下这偌大的江山要谁来守呢?荀信已经没了,我也半截身子入了土,难道我大周唯一个能打的将帅之才也要遭到灭门之灾吗?
这话如同当头棒喝。
老皇帝只觉得大梦初醒。
是啊,大周才刚刚建立,强敌环绕,若是一个能打的将帅之才都没了,那大周就危险了。
可是,裴述这人向来不太服管教,也是一个威胁大周的存在啊。
但是,晏崇道又说:陛下,若是真有那一天,裴述生了反叛之心,我就算在九泉之下也支持你夷平他九族!但是,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我希望陛下放他一条生路。
就是这么一通话,老皇帝当时颇为动容,彻底软了心思。
后来,女主天下的民谣四处传播,老皇帝那时是真动了杀心,否则也不会专门派与裴家最敌对的淮南王去查探实情。
可偏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老皇帝心软了。他想起了晏崇道死前对他千叮万嘱的那通话。
他没办法。
为了不失信于崇道,他必须放裴述一条生路。
所以,他当时连发了三条诏令,紧急把淮南王叫了回来,并对淮南王谎称说他已经命人查明了真相,不需要淮南王再前去裴府一探究竟了。
晏落鱼听完当年的各种曲折,真是惊得目瞪口呆。
这一刻,她真不知道是该谢谢她亲老子才好,还是要怨她亲老子才好。
她阿爹晏崇道要是真想她登基,那就不该保护裴述呀!
若是不想她登基,又为何要让她靠着他的身份白捡这么大个便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