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六部办事处。
吏部礼兵刑工六个部门的书办都在此处集中办公。
大伙儿一个个舒舒服服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桌上放着文件，手上端着一杯茶，那悠然之态就跟个坐在院子大树下纳凉的退休老大爷一样。
裴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拿着笔低头写着上司交代的公文。
她这副奋笔疾书的模样实在是与周围懒散闲适的状况格格不入。
旁边一个户部的书办调侃道：“咱们裴大人真是六部楷模。”
这话就算没有挖苦的意思，但也有点让人不舒服。
裴仪只好放下手中的笔，轻笑道：“我这不是怕上头骂嘛。早点弄完，也好早点轻松啊。”
“你这就不懂了吧。”户部书办屁股不离板凳，双手端着板凳边缘，两个脚一动一动的，快速挪到了裴仪旁边，自鸣得意地笑着传授经验道，“上头从来都是催咱们赶紧做完，但是，你赶着给他做完了，他能立马给你安排新的事情，而且，你明明按照他的要求赶了份卷宗过去，嘿，人家就给你放到一边，看都不看一眼。”
裴仪虽说对这种情况略有耳闻，可此刻听着当事人说出这种话，心里还是不免惊诧。
她略显惊诧地道：“不至于吧。上峰既然急着要，那必定是紧要的东西。”
“嘿，才不是这么回儿事呢。”旁边一个端着茶杯的礼部书办一脸洞穿一切的小眼神，优哉游哉地笑道，“上峰都是为了表现出自己能量大，才一个劲儿地催你赶紧做事情，不然他怎么表现自己能管住你呢？哎……”
他幽幽叹了口气，往殿门外望了一眼，确定最近没什么大人物过来，这才往裴仪的方向微微倾斜身子，压低声音道：“上峰要的文件，十分里面有八分都是用不上的。说白了，人家不过就是看不得你闲，专门给你安排事情做。”
裴仪真没想到大周内部的吏治竟然松散废弛到了这种地步。
她将还未写完的卷宗合了起来，略带嘲讽地笑道：“如此说来，我得先好好休息下了。”
“可不是么？”一旁的兵部书办也跟着笑道，“做得越快，活儿就越多。你做得越慢，活儿反而越少。反正上峰只是要我们一天有事情干，你就把一份事情干个一天，上峰也没理由说你什么。”
裴仪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点点头貌似很赞同地道：“李二郎你说得不错。”
一群人其乐融融，大家一起交流起来谁的茶更好喝，哪哪儿又上了新茶，谁谁喝茶最讲究。
一群官员竟然在当值期间高谈阔论，大肆讨论起茶经来了。
裴仪冷眼看着这一幕，心里简直万马奔腾。
她心中的小人默默翻了白眼，抬头扶住额头，无语望天。
这种情形让裴仪倍感不适，她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透透气。
结果，就在这时候，她看到一个小太监在殿门口探头探脑的。
裴仪认知这个小太监，荀欢一般就是叫这个小太监来给她传话。
她回头看了眼还在欢欢喜喜讨论茶经的大人们，这才满脸无奈地走到门口处，低声问道：“有何事？”
小太监压低声音很沉着地禀报道：“京兆府尹又抓了新的细作，那细作污蔑大人是女人。”
裴仪瞳孔骤然一缩，肃容一瞬后又面色轻松下来，颔首道：“我知道了。”
她从荷包里取出一枚银子交到小太监手中，沉稳地道：“多谢公公。”
小太监却摇头不收，老实巴交地道：“荀司阶已经给过我银子了。大人的银子我不能收。”
裴仪觉得这小太监挺有意思的，笑问道：“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之前这小太监虽说也来给她传过话，但都只是匆匆几面，她也没问这小太监名讳。
小太监自然也懂这其中的态度变化，很恭顺地道：“小的姓高，名祥德，没有字。大人叫我小德子就好。”
裴仪倒没有顺着他的话喊，而是道：“礼不可废。高公公，以后还得多多靠你了。”
高公公心头高兴，知道自己这是要得重用了，当即欢喜应下。
裴仪将高公公打发走了，这才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心头想的全是高公公方才带来的那个消息。
竟然有人说她是女人。
这究竟是她的女儿身已经在某些人面前曝光了，还是说有人在故意放出烟雾弹来试探她？
若只是试探，那一切好说。
可若是已经暴露了，那就完全是另一番谋划了。
裴仪满脸沉思。
她这副模样落在满屋子大人的眼里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吏部书办刚才和她坐得最近，聊得也最火热，此刻第一个带头调侃道：“怎么，荀司阶偷香窃玉被人撞见了？”
六部办事处的书办们都知道那小太监是来给裴仪传话的人，而且每次必定是跟荀欢有关的。
他们倒没觉得裴仪是在和荀欢密谋什么，实在是这一切做得太光明正大，再加上裴仪本来就有风流的名声。
如此一来一往，办事处的书办们都不由自主地觉得那个小太监是负责帮裴仪和荀欢传递情话的。
裴仪听得吏部书办的这一问，只苦笑着摇了下头，却并未言明是什么事情。
她越是这样愁眉不展，众人就越是觉得坐实了猜测。
一直不怎么跟她搭话的刑部书办这时却主动开口劝慰她道：“裴大人，这事儿还是得看开点。‘朋友’之间，肝胆相照才是最重要的，你要是老想着要他只对你们两人之间的‘友谊’忠诚，那是给自己平添苦恼。”
他这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个书办笑着起哄道：“哎哟，孙大人这是在现身说法呀。过来人就是不一样，这等开阔的心胸、广博的眼界，实在是大家学习的榜样呀。”
刑部书办倒也没生气，只是似怒非怒地瞪了这个起哄的书办一眼，笑着摇摇头，也没回怼什么。
裴仪倒是多看了那位刑部书办一眼，心情不由得更复杂了点。
早就听说大周上层圈子里男风盛行，如今身处这种氛围里，才知道这种风气严重到了何种程度。
当值期间公开调侃男风韵事，只怕也是大周官场独一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