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临玉那只扶着窗框的手突然往屋内一伸,一把就揽住了裴仪的腰。
他微微挑着眉梢,打趣道:“当真要撵我出府?”
裴仪拍开了男人的手,红着脸凶巴巴地道:“当然!”
“哎……”
赫连临玉叹了口气,一副大为受伤之态,哀哀戚戚地道:“我马上就要回突厥了,三郎竟然对我还这么狠心。”
裴仪有些错愕,问道:“你要回突厥了,什么时候?”
赫连临玉低头凝视着她,吊儿郎当地笑道:“反正这几天内会动身。”
裴仪脑子转得飞快,沉声问道:“你不查四皇子的事了?”
赫连临玉的目光细细勾勒着裴仪的眉眼,低声道:“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们这位四皇子一定和我的兄弟有来往。我与其逗留在你这里查四皇子,还不如回突厥对付我那兄弟。”
裴仪神色深沉,意有所指地道:“希望你兄弟迷途知返。”
赫连临玉双手撑着窗框,探进半个身子来,将声音压得极低道:“放心,有我在,我保证突厥不会对大周用兵。”
他这样骤然凑近,惹得裴仪心下一阵悸动。
她果断往后退了一步,与男人拉开距离,哂笑道:“突厥去年年初才和大周打了一仗,领兵的人好像就是你的妹妹赫连闭月公主吧?”
“嗐!”赫连临玉不以为然地道,“那怎么能叫打了一仗,不过就是小打小闹罢了。”
裴仪蹙起了眉头,暗道这个男人怎能如此不要脸?
眉毛突然被人用手指轻轻按了一下。
裴仪心下一惊,抬眸瞧见赫连临玉竟是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压着她的眉头。
他柔声道:“少年人皱什么眉头——虽然裴家三郎就算是皱眉也好看。”
单听前半句话,裴仪心头其实还有一点点感动的,可听到后半句话,她就只觉得一阵油腻。
她嫌恶地打开了男人的手,低声警告道:“别动手动脚的。”
赫连临玉坏兮兮地笑了一下,突然单手撑着窗框,一个借力直接从外面翻进了书房来。
裴仪脸色微变,连忙又往后退了一步。
赫连临玉反手就合上了窗户,蔫坏蔫坏地笑着一步步靠近她,那模样就跟个要坏人清白的登徒子恶霸一样。
裴仪倒也不怵他,索性往椅子上一坐,冷静地道:“王爷许久不回突厥,就一点不怕生出内乱吗?我若是王爷,此刻怕是没心情在异国他乡与人调情。”
赫连临玉步履依旧轻快。
他走上前来,单手撑住椅子的扶手,弯腰俯视着裴仪,坏笑着道:“三郎这话可真是看低了我。我心中记挂着家国大事,可也记挂着你。我临行在即,与你互诉衷肠再正常不过,怎么就成调情了呢?”
自打这男人出现在这里,裴仪脸颊上的热度就没褪去过。饶是对方一个劲儿地说着风花雪月,她却依旧冷静地试图把话题往正事上引:“如今京都忙于扑灭造反,的确是你趁乱离开大周的最佳时机……”
她话还未说过,赫连临玉突然凑了过来。
裴仪看着这张骤然逼近的俊脸,惊得眼眸都微微睁大,几乎是以自己最快的反应速度将头扭向了一边。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一个温热的吻就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裴仪心跳得厉害。
她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男人——完全就是胡搅蛮缠,你跟他说东,他完全在做西,几乎是蛮横霸道地对你展开攻势。
她知道自己该谴责这种行为,可心跳还是禁不住微微失了规律。
但好在她很快压下了这突如其来的悸动。
裴仪暗暗深呼吸了一下,却听得耳畔传来一声轻笑。
男人的声音很低沉浑厚,就像是一坛陈年老酒。他调侃道:“裴家姑娘怎么如此无趣了?我临别在即,裴姑娘就不想着与我温存一番吗?”
裴仪瞪了男人一眼,红着脸半是恼怒半是羞赧地讥讽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脑子里还能想着颠鸾倒凤的事儿!”
赫连临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咧嘴笑道:“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叫‘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我正是如此——不管遇到多难的事,该喜欢的人还是得喜欢,该做的事还是要做。三郎你就是把自己绷得太紧了,放松一下吧。”
裴仪一把推开了男人,手掌碰触到对方的讥讽时,她莫名觉得指腹都麻了——那种麻一路蔓延到了她心底。
她莫名有些心虚,但还是绷着脸道:“那倒不必了。王爷若是还想与我谈正事,那就好好说话,否则,我俩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赫连临玉摇头叹息,甚是痛心疾首地道:“三郎你怎么变得如此迂腐古板了呢?你们大周的官场就是制造变态的机器吗?”
裴仪觉得好笑又好气。
她是爱好男色不假,可自打踏入官场以来,她便知道自己一定要谨言慎行——戒色自然是不可能,但约束自己不为美色所惑还是能办到的。
这赫连临玉如此这般直白地勾搭她,若是没了这层官声与裴家身份的约束,指不定她就还真与他春风一度了。
反正食色人之性也,别说她这具身体已是十八岁妙龄,就她这副灵魂也是成熟已久,适当发泄下情欲也是身心健康的必要之举。
更何况赫连临玉不论长相还是身材都是上上乘,春风一度的体验必定是上上好。
可惜啊……
如今裴家如履薄冰,她自是战战兢兢,丝毫不敢懈怠,又怎么可能在这等关头和一个异族男人纠缠不清?
裴仪目光冷了几分,脸颊上的红晕也淡了几分。
她从容浅笑道:“王爷无非就想着回国之前还能有一番艳遇,如此正事私事都两不误。既如此,今晚我为你安排一番?这宝雀楼的姑娘口碑甚好,听说他们新晋的花魁娘子技法一绝,王爷要不体验一番?”
赫连临玉面色微冷,自嘲地笑道:“裴家娘子对我没兴趣就算了,又何苦这样挖苦我?这艳遇的对象若不是你,那还叫什么艳遇?”
裴仪也不答话,就噙着一抹疏离又客气的微笑静静看着他。
赫连临玉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心底里泛起一股细细密密的痒来。
他真觉得这裴家三郎就是个磨人的妖精,叫你看得见吃不着,心里憋得慌。
不过憋就憋吧,为了自己喜欢的女人憋一憋还是值得的。
赫连临玉收起了风流之色,摆出一副郑重的神色道:“我这番回突厥,路上肯定不会太平……”
不等他继续往下说,裴仪就主动提议道:“我会派人沿途保护你——一直护送你到突厥王庭为止。”
主动给的叫情分,对方提起来才给的那叫施舍。
赫连临玉抿唇一笑,心里偷着乐。他忽然起了点逗弄的心思,半真半假地道:“那我想要七杀护送我。”
裴仪面色微僵,冷然问道:“为何是他?”
赫连临玉一本正经地调侃道:“七杀很有大局观,也很有魄力。这次,他能主动护送三皇子回京都——我实在是没料到,也的确是对他甚为佩服。若是他能护送我回突厥,我这安全就有保障了。”
裴仪不知怎么的,心头总觉得有点不舒服。
而且,只要一想到七杀若是护送赫连临玉那便是好长时间就见不上面,她心里就莫名更不爽了。
裴仪眉头不知不觉中就微微蹙了起来。
她不容置喙地道:“我会别的人护送你——他们与七杀一样可靠,不会亏了你。”
赫连临玉本来就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可见裴仪对待七杀的态度就跟虎口夺食一般,他突然就改了主意。
他用很坚决的语气道:“三郎,我这一路回突厥不容易,身边没个熟悉的人,我心里没底。七杀好歹与我处了几个月,人品我信得过。有他护送,我也放心。”
裴仪抬眸看着赫连临玉,不甘心地道:“你就这么信得过七杀?”
赫连临玉心里头突然就酸得要命。
亏得他昨天还奚落萧君集说男人要大度,不能整天跟个女人一样窝在后院里争宠。
如今他自己就想争宠了。
七杀既然在三郎心中如此不同,那他怎么可能还放心让七杀呆在三郎身边?
他说什么也要让七杀护送他——能让七杀少接触三郎几天就少接触几天。
赫连临玉心里打定了主意,酸唧唧地揶揄道:“七杀是三郎调~教出来的人,我自然信得过。”
裴仪总觉得这话听着怪怪的。
她怎么想都觉得不甘心,慎重地道:“这事还是问问七杀怎么想吧。他此番刚护送三皇子回京,身体状况究竟如何还未可知。”
“等他从京中回来复命,我自会问他是否愿意护你去突厥。他若是愿意,且身体条件也允许,我自然是无不允的。”
“他若是没这想法,亦或者身体跟不上,那我也不会勉强。不过,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复命,这没个定数,端看王爷你等不等得起了。”
赫连临玉听了这番话,心里更酸了。
瞧瞧这都说的什么话?
三郎简直都把七杀视为禁脔了,旁人好像碰都不能碰一下。
赫连临玉实在是不太高兴,但他面上也没怎么显露,略略有些阴阳怪气地调侃道:“就这些叛军的本事来看,七杀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复命,我等得起。”
裴仪郁闷地瞥了眼自己身旁站着的男人,暗道这些人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喜欢打七杀的主意?
就这么几天时间吧,萧君集也跑来和她说了好几次,说是想七杀护送他回晋州。
如今,赫连临玉又提议要七杀护送他回突厥。
敢情七杀就是一块香馍馍,谁都想把他绑在身边?
裴仪眉头不由自主地就拧在了一起。
她回想起那日七杀主动提议护送霍渊去京都,霍渊当时又惊讶又感动。
更别提,这两人克服艰险一同抵达京都,经过这么几天的感情升华,只怕霍渊也想把七杀留在身边做护卫了。
裴仪心里突然就堵得慌,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狠狠的话:七杀这个妖精!
真是到处乱散发魅力!
瞧瞧现在各个大佬都想捞他一把!
裴仪老大不爽了,抬头看向面前这个裸着上身的男人,突然就觉得这副性感的躯体她来说也没什么诱惑力了。
她脸上的神情还算是克制,可语气还是带出了些许不爽:“既如此,那王爷便等着吧。”
赫连临玉听出她语气里的不爽,那心里的醋坛子简直打翻了一个又一个。
他现在总算是体会到萧君集为何独独对七杀那么戒备了。
这七杀简直就是个狐狸精转世!
明明大伙都是一样地在三郎面前晃悠,可就独独这个七杀得了三郎青眼!
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他赫连临玉难道就比七杀差了吗?
论相貌、论身材、论武功、论家世,他绝对没有一点输给七杀的好吗?
而且真要实打实地算起来,他绝对是每一项都比七杀要略胜一筹的——哦,除了相貌这一项确实是稍逊一筹,其他项目绝对是稳稳占上风的——虽然只是微弱的上风,但也是上风!
“噔噔噔……”
敲门声突然响起,一下子将屋内的尴尬紧张气愤给击个细碎。
裴仪瞟了眼没穿上衣的赫连临玉,低声提醒道:“赶紧穿衣服。”
赫连临玉耸了耸肩,一脸无辜地道:“我衣服都在院子里,现在没法穿。”
裴仪微微蹙眉道:“那你就藏起来。”
赫连临玉大大咧咧地往她身旁的椅子上一坐,坏兮兮地咧嘴笑道:“三郎,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俩本就没做什么,你有什么好遮掩的,我又有什么好躲藏的呢?”
裴仪眉间隐有怒气,冷着脸道:“你故意找茬是不是?”
赫连临玉心里正醋着呢。
他翘起个二郎腿,脚尖还那么一抖一抖的,晃着脑袋一脸无所谓地道:“三郎,我们都是‘男人’,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呢?你越是让我躲着,别人才会越是觉得有鬼。”
说到此处,赫连临玉想起件事儿来,脸色顿时黑了下来,连最基本的客气之色也摆不出来了。
他酸不拉几地揶揄道:“当初,七杀脱了衣裳躺在床上,三郎不也照样给他施针看诊——当时可不见你觉得见不得人。如今,我不过也是一样的没穿衣裳,三郎你就觉得我见不得人了?”
裴仪被噎得没话说。
她突然就觉得吧,岂止是吃醋的女人不可理喻,这吃醋的男人同样不可理喻——听听赫连临玉都说的什么话?简直就是蛮不讲理,乱七八糟!
“噔噔噔……”
敲门声还在继续。
外面的人有些焦急地道:“裴大人,你在屋里吗?小人有要事禀报!”
裴仪听事情紧急,只得应声道:“进来吧。”
房门从外推开,力道不轻不重,看得出前来之人态度很是恭顺。
这人是此次兵围县衙的叛军小头目高不为。
高不为个子不高,皮肤很黑,人也很瘦,看着就像是一副经过饥荒苦难的模样,但人却是很精神。
然而,他此刻满脸都写满了忧伤与着急。
不过,在高不为看到了裸着上身坐在裴仪身旁的赫连临玉后,这些忧伤与着急的神色就瞬间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高不为就觉得吧,他好像来得有点不是时候。
裴仪一瞧高不为那神色就知道这人肯定是想歪了。
就这阵子,她发觉整个县衙上上下下已经都默认她和三皇子、七杀、萧世子以及“杜子账”几人有不正当关系——哦,准确的说,是叫都有一腿。
偏偏这种事情她还有口难辩——你解释吧,别人就一脸暧昧地看着你,一副“我就默默地看你瞎瘠薄乱扯”之态。
你不解释吧,大家就纷纷以目示意,八卦兮兮地表示:瞧瞧,就是咱们想的那个样子吧?
更让人头痛的是,萧君集和赫连临玉这两个男人一个赛一个没节操,时不时就能做出点不要脸的事情来勾搭她。
如此一来,更加坐实了她和这些男人有一腿的传言。
裴仪深受这等传言所害——一口肉都没吃到,却被别人认为已经吃了好几口香喷喷的肉。
这种痛苦到底有谁能懂?
反正裴仪是觉得自己苦逼极了。
没风流起来的人却被别人传得风流至极,这可真是件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高大人,你有话就直接说吧。”裴仪郁闷地催促道。
高不为见裴仪面露不虞,也知道自己肯定是想歪了。
更何况他本就是有极重要的事情要和裴仪商量,这会子也就不客气了。
不过,他瞟了眼赫连临玉,一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之态。
裴仪心领神会——高不为这是打算和她单独谈,并不想别的人在场。
赫连临玉虽说醋劲儿当头,但他不是个没眼力见的人,他也不可能让裴仪在外人面前难做。
于是乎,赫连临玉主动站起身来道:“三郎,我到外面去转转。等你忙完了,你再让人喊我一声便是。”
裴仪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眼瞧着男人大摇大摆地走出了书房,裴仪心头才默默松了口气。
老天爷哦,面对一个贼会吃醋的男人真的好痛苦。
裴仪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
她抬手客气地道:“高大人请坐。”
高不为不敢落座,听裴仪又说了一句“请坐”之后,他才坐了下来——不过不敢坐实,只是虚虚地坐在椅子边缘。
裴仪心头暗暗叹息,但也没说什么。
入了这个圈子就得守这个圈子的规矩,她官大一级,那便是压死人——下面的人就是怕她,她站着,别人就绝对不敢坐着,她坐着,别人就绝对不敢坐得比她更好。
她当然也不会多说什么,这些圈子里已经流传已久的规则自然有其必要的存在性,她可没那心情去做个与这世界格格不入的人。
“裴大人,京中传来的消息,我们那群兄弟……怕是撑不了多久了。”高不为战战兢兢地道。
由于高不为已经投诚,他自动就把裴仪化为了一头的人。可说完这话,他自己也意识到措辞不严谨,赶紧小心翼翼地更正道:“我的意思是,叛军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大人,若是叛军都被拿下了,我们这群先前围攻县衙的兄弟……”
后面的话,高不为没有说,但裴仪明白他在担心什么。
裴仪沉声道:“你们既然已经弃暗投明,朝廷就断没有找你们秋后算账的道理。就算朝廷真要找,我裴仪替你们兜着。你们如今都是我兄弟,有我裴仪在一天,你们就绝不会有事。”
高不为听了这话,心里头着实感动。他站起身来,抱拳对着裴仪一拜,眼眶有些湿润地道:“我在此替一众兄弟谢过裴大人了。”
裴仪虚扶了高不为一把,语重心长地道:“高大人,你们如今既然已经投诚,就把心放回肚子里。不过,你也知道,先前你们与叛军一伍,朝廷就算不追究你们,也难保不会找你们问话,到时候……”
不等裴仪说完,高不为就很主动地表忠心道:“裴大人放心,到时候我一定实话实说!五皇子是怎么蒙骗我们的,是怎么逼迫我们的,我一定说得清清楚楚,决不隐瞒。”
裴仪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既然要打蛇,那就一定要打七寸。
老皇帝那人她可太清楚了,就算五皇子这次已经举兵造反了,老皇帝都未必会对这五儿子下死手——毕竟老皇帝十分自负,只要他觉得五儿子是个成事不足的傻蛋,他都会放傻儿子一马。
然而,一旦老皇帝知道五皇子竟然会在他眼皮子底下这般化难民为暴民,那老皇帝就绝对忍不了了——因为五皇子这行为完全就是把老皇帝当一个傻子在耍。
老皇帝可以看别人是傻子,但绝对不会允许别人把他当傻子耍——要是有人敢这么做,那老皇帝一定会要了这人的命。
裴仪想到此处,又与高不为交代了几句。
高不为自是更为感动,也愈发忠心,铁了心要好好地检举五皇子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