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霍渊很沉着地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我几日会以巡视的名义四处走访,你要不要与我一起?”
裴仪笑道:“你如今可是钦差大人。钦差奉命巡视地方,我一个地方官陪侍左右,也很正常吧?”
霍渊抿唇笑了:“那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嗯。”裴仪点头应下。
几人优哉游哉散着步,霍渊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梵音,你一定多加小心,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裴仪明白他是担心自己女儿身被旁人发现了,恳切地点头道:“殿下放心,我一定会慎之又慎。”
霍渊忧心忡忡地又叮嘱道:“一切以安全为上,有没有发现重大事件,或者有没有做出政绩都不重要,关键是你要安全。”
言下之意:你能不能查证五皇子在万寿县私养重兵,亦或者干不干得出一番事业来,这些统统都不重要。你只要安全就可以了,随便混混就行啦,我不要求你有多大本事的。
这话虽说满满都是关怀之意,但裴仪听着总觉得有点不太舒服,就好像她是一个女人就干不成什么事儿一样——以前霍渊不知道她是女人的时候,也没这样反复叮嘱她随便混混就行啊。
裴仪敷衍地笑道:“我省的。”
霍渊又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一通,那模样就跟老父亲在反复叮嘱女儿要多加注意一样。
七杀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插嘴诘问道:“安全固然第一,有所作为也同样重要。若是为了安全而舍了作为,那岂不是对一个人才能的浪费?”
霍渊不以为然地反驳道:“生而在世又不是非要有所作为。在我心里,没什么比梵音安全更重要。她就算什么作为都没有,本王还护着她呢。”
这话实在是肉麻了。
裴仪脸颊开始泛红,默默转开了眼睛看向院子的一棵老槐树。
七杀嗤之以鼻,冷冷地道:“三郎的才干绝不输你,她为何要受你庇护?殿下如今这番话就是打着关心的名义折了三郎的羽翼。”
裴仪心念微微一动,忍不住回头看向了跟在自己身后的七杀,目光中是掩不住的错愕。
“七杀,你别张口就挑拨离间!”霍渊蹙眉肃容道,“梵音想做什么,本王绝不会阻拦她。本王只是希望她能平安顺遂,其余的什么功名利禄都是浮云,她能不能闯出一番事业来亦或者有没有大本事根本就不重要。”
七杀面色森寒,冷然驳斥道:“殿下这话就自相矛盾了。如今朝局动荡不安,三郎若想平安顺遂,就必须闯出一番事业来。三郎乃是丞相嫡三子,多少眼睛盯着她,多少人想对她不利?三郎若是自己没有大本事,她又如何自保?难道在殿下的眼里,三郎就该做一个受人庇护的弱者?”
霍渊完全不能苟同,厉声反驳道:“受人庇护又怎么了?九五之尊都还要受大内侍卫庇护,怎么受庇护就成弱者了?梵音明明有这么多人护着她,她又为何要受累博一个功名?本王就乐意她当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富家翁,本王愿意护她、养她一辈子!”
裴仪心头猛地跳了一下,脸颊红彤彤的,默默往远离男人们的方向挪了一步,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抱歉,她现在只想当个透明人。
她真的觉得太尴尬了。
七杀瞟了眼裴仪的小动作,沉声道:“我也愿意护三郎一辈子。但万一有一日……我护不住呢?”
死士从小服毒,过的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大部分死士都活不过二十三岁,早早地就因为精力体力过于超支而身体衰竭。
他就算拼了命地去护三郎,又能护三郎多久呢?若三郎只能靠他的庇护度日,那当他死后,三郎又该如何存活呢?
他想真正护住三郎,那就必须让三郎自己成长起来,而不是总要靠旁人来庇护。
就算裴相国能力超群又如何?
就算裴世子能力非凡又怎样?
就算裴二爷靠得住又能怎样?
万一有一日,那些护得住三郎的人统统都不在三郎身边呢?
那时候,三郎又该如何自处呢?
真正要去爱护一个人,怎么可能只单单是护她平安、怕她冒险?
和平之日,尚且可以把你爱的人养得不谙世事。
可如今大周波涛暗涌,三郎若是真的因害怕冒险而不去成长,那就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在开玩笑!
但这些话虽在心里反复翻涌,七杀却说不出口。
说出来,倒显得他在故意求解药装可怜,而且还有挑拨三郎和家里人关系的嫌疑。
七杀压下心中的酸涩,寒声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殿下与其想着护住三郎,不如教教三郎自保的能力。”
裴仪倏然抬起头来看向七杀,心里蓦然有种说不出的悸动。
七杀感受到裴仪投来的目光,突然有种前所未有的难受。
今天话说到这个份上,他才突然清醒了过来——自己之前怎么就突然脑子一热,觉得自己可以和三郎长长久久呢?
他明明就过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虽说三郎早早给了他足足两年份的解药,但实际上他身体亏损得厉害,就算是此后再也不服毒,只怕也顶多能活到二十出头。
他又哪里配和三郎在一起畅想未来,又哪里值得三郎多费心思呢?
七杀喉咙见蓦然酸涩得厉害。
他骤然开口道:“三爷,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属下退下了。”
其实,纵使他再不待见三皇子,三皇子也比他更适合三郎,至少三皇子身体是健康的。他就该和三郎好好保持距离,不要整天那么多的幻想。
“退下吧。”裴仪淡淡吩咐道。
霍渊目光沉沉地看着七杀远去,神色忽而变得复杂。
院子里就只剩下了霍渊和裴仪两人。
但是经历了方才那种场面,裴仪觉得很尴尬,她和霍渊也没什么好聊的。
于是,两人又闷声不吭地散了会儿步便各自分别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