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破庙阴风阵阵,外面雷声滚滚,骤然划过的闪电照亮了这衰败的庙殿,慈眉善目的观音手作莲花高高举起,却不像救苦救难的菩萨,更像是十方殿凶神恶煞的阎罗。
地上躺着的那个人影也被照亮。
“啊——”岁心一声惊呼,脚下没踩稳,跌坐在地上,惶惶向后退去。
她胸膛不住起伏,呼吸急促,定了心神去看,才发现地上躺的那并不是什么怅鬼,而是一个人。
一个快要死的人。
他躺在地上,像是从血池里泡出来的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肉,膝盖被磨烂了,腿上还绑着千斤重的枷锁,迫使他只能屈着腿,才能缓解那一阵又一阵的疼痛。
可是他屈着腿,膝盖上的伤就要被拉扯到,又汩汩地流出血来。
若非被她撞见,不出几个时辰,这人就要流血而亡。
岁心这回冷静下来了,这才发现躺在地上的,恰然就是刚才她碰见的被人拉去游街的薛家人。
至于是薛家的谁,岁心却不认得。
大概是游街完了,那群人也懒得管他,便直接将他丢进了这破庙自生自灭。
岁心知道他没死,胆子大了一点。
可是她也不敢凑近去看他,只能屈膝抱腿蜷缩在石柱旁,有些胆怯地看过去。
除了刚才的那一声闷哼能证明他还有意识外,其余的时间,他都躺在那一动不动。
他膝盖上的伤口也依旧流着血。
岁心咬着唇,觉得不能这样下去。
再流下去,他就真的死了。
薛家对下人不错,否则也不至于在抄家前夕,还能遣散下人,每人补偿三块银锭。
三块银锭,已是寻常人做工一年的工钱。
薛家如此重情重义,她也不能薄情寡义,且不说别的。这人既被拉来游街,想来也是薛家举足轻重的人物,若看着他死去,岁心总于心不忍。
壮了壮胆,岁心扯下自己身上一块干净的布料,慢慢走过去,跪坐在地上,仔细观察着他腿上的伤口。
松了口气,好在,这伤只伤到了皮肉,将养些时日,还能恢复从前。
岁心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用布条缠绕过那人腿上,学着记忆里之前看见过的郎中给那些猎户包扎的手法,慢慢收紧,干净的布条很快就被血浸湿,又反复缠了两三圈,总算才止住了血。
岁心累的出了满头大汗,伸手一擦,长舒了一口气,这回只剩下他腿上绑着的枷锁,用铁链制成的,焊接的很牢,寻常手段根本弄不开。
可人这样绑着,又怎么会舒服。
放眼四周,岁心也没有找到什么称手的东西。
庙外的寒风一吹,就冷到了骨子里。
岁心打了个哆嗦,想捡起掉在地上的小袄,没想到一回头,就对上了一双不知何时睁开的眼。
那双眼澄静剔透,像是琉璃明月,在昏暗的庙宇,清晰地映出她诧异的脸。
岁心吓了一跳,不知他何时醒过来的。
她下意识摆手,想告诉他自己没有恶意,不是别人特意跑过来还要欺辱他一顿,而是见他浑身是伤,想要帮他一把。
可那少年却偏过头,很快又闭上了眼,苍白的面容上流露出几分脆弱。
似乎对于岁心要干什么,他都不会在意。
见状,岁心心里又密密匝匝泛出了难过。
刚才那一眼,她也看出来,面前的少年年纪和她差不多大。
薛家遭难,上至八十岁的老妇,下至刚出生的幼童,都无一幸免。
“你别动,”岁心轻柔的声音响起,那少年的眼睫颤了颤,“你脚上的锁链必须尽快卸下,否则长时间负重,你膝盖上的伤只会更严重。”
“你知道我是谁吗?”少年闭着眼问。
岁心想了想,小声说:“薛家人。”
“薛家如今是反臣逆贼,人人都唯恐惹火上身,”檐下雨水砸落下来,噼里啪啦一片,许久,岁心才听见他沙哑的声音,“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没有恶意,”她抿了一下唇,有些懊恼,“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之前曾在薛家做过一段时间工,薛家对我不错,所以,我也不会为难你。”
她这才注意到,和她对比起来,少年身上的衣裳更为单薄。
“你身上穿的太少了,我这有件小袄,你要是不嫌弃,先将就着披一披。”岁心有些犹豫地说出这句话。
少年躺在地上,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岁心就暂且认定他是同意了,看他唇色都冻的青白了,她那小袄虽然淋湿一点,但有总比没有好。
小袄被披到了他身上,勉强能抵御一阵寒风,衣物上附着的带着少女清甜的香气钻进了他的鼻腔,反而带了些沉心静气的功效。
并不反感。
岁心见他还皱着眉,以为他是不舒服,便宽慰道:“你先别急,这里没有东西能除掉你脚上的锁链,等我去借一把柴刀来就好了。”
薛侑睁开眼,目光落到她细瘦的胳膊上,有些怀疑她是否抡得动柴刀。
似乎察觉除他心里所想,岁心脸涨红了,小声辩解:“你不要觉得我力气小,当时在后厨,连烧火的柴都是我劈的。”
说到最后,她带了几分小小的得意。
但这得意很快又沉下去,因为她看见了薛侑苍白的脸色。
“你先待着,等我马上回来。”外面的雨势见小,远处也隐隐有放晴的趋势,岁心很快起身,交代几句,便手挡在额头上,飞快冲了出去。
薛侑盖着她的小袄,躺在冰冷的地上,寒意似乎都渗透到了骨子里,他强撑着从地上坐了起来,将自己靠在了石柱旁。
膝盖上的伤口绑的歪歪扭扭,是很拙劣的手法,却轻易地止住了血。
薛侑眸子垂下,让人看不出他眼底的神色。
她最开始跑进来时,他是听见了动静。
可身上的伤实在疼的厉害,所以在她踩下来的那瞬间,他才没有挪动位置。
在她靠过来的时候,他差点就出手拧断了她的脖子。
好在,她只是替他包扎伤口。
薛侑从前,最讨厌这些女儿家的东西。
总觉得脂粉气俗重,让人心生厌恶。
可身上的小袄并没有甜腻到厌烦的熏香,反而带着一点沁人心脾的甜香。
盖在身上,有种暖烘烘的潮意。
他太虚弱了,所以才第一时间没有拒绝,任由她盖在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