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岁心摇了摇头。
“为何不信?”
她指了指针线扎实的绣帕,诚实道:“没有哪个质子针线活能这么好啊。”
这话说的没错,薛侑绣的花,比绣坊绣了十余年的绣娘还要精妙。
说是质子,谁会信啊。
这些绣帕让岁心领了不少的赏钱,岁心又问还有不有新的手帕让她绣,掌柜的却摸着胡须沉思片刻。
“绣花这活是没了,但我这还有替人誊抄一些文章的,你要不要带回去试试?”
岁心年纪小,长的也招人疼,平常做事手脚也麻利,领工钱的时候也不像别人原先说定好的价钱,磨磨蹭蹭的又要再添上一些才愿意交工。
她家里的情况多多少少掌柜的也知道,生了怜悯,便也想捡些轻巧的活让她带回去。
谁知岁心却摆摆手。
“我不认识字呢,让我誊抄这些,弄坏了就遭了。”
掌柜的虽有心帮忙,听这话也有心无力了。岁心突然想到了什么,身子往前探了探,忐忑道:“若是我能试试,可否先让我带一些纸墨回去,明天写好后拿来给你过目,若是行,我便接下这活。”
替人誊抄文章自然要出笔墨,偶尔有笔误写坏的也无可厚非,因此掌柜的每次给纸墨都会多给一些,也没有推阻,很爽快的就给了岁心。
岁心兴冲冲抱着纸笔回家,薛侑正坐在廊下晒太阳,他这几日精神头好了很多,身上的伤也大大小小快好了,除了走路依旧有些偏颇外,已与常人无异。
岁心把纸墨铺好,又翻出来一块程老爹年轻时用过的砚台,用水洗了洗,有模有样一葫芦画瓢学起了记忆里看到的夫子写字前的姿势。
她将笔浸了墨,悬在空中,沉思片刻,才咬着唇有些小心翼翼的落笔。
旁边放着一本书,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她不认识的那些字。
下笔之后,笔画都是错的。
活像鬼画符。
岁心丧了气,觉得自己真的托大,原本以为就是誊抄文章而已,只要照着样子把字誊上去就好,可这么丑的字,指定过不了关。
“在做什么?”身后响起少年清润的声音。
岁心连忙趴在桌上,挡住了那些可笑的字体,她太慌乱,前襟都被墨水弄脏。
“没做什么呀。”岁心睁着眼睛说瞎话。
但很快,她又觉得自己蠢笨。
明明院中有个会写字的,她放着他在一旁不求教,反而自己瞎捉摸,还浪费了一张纸。
“阿有,”岁心的猫儿眼在阳光下被照的宛若一颗玛瑙石,有些期待的看向薛侑,“你会写字吗?”
薛家文人风骨,最重笔墨,请来教学的夫子都是名家,薛侑出身世家,又怎么不会写字。
但他偏偏装出一副为难的模样:“我也不会。”
“啊,”岁心丧了气,“那可糟了,我原以为写字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没想到这么难。”
她慢慢起身,露出身下宛若八爪螃蟹一样的字。
那么丑的字,就是三岁孩童估计都写不出。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岁心觉得有些窘迫,脸烧的慌,瞪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薛侑执了笔,重新浸好墨,“我可以试试。”
是啊,他可以试试。
薛侑就算不会,也是从薛家出来的,听说薛家的小厮都认得字会写字,薛侑就算是旁支表亲,写的字应该也差不多哪去。
岁心让开位置,站在一旁,看他落笔。
“哎等等,”岁心突然叫住了他,抽出那张已经不能用的宣纸,铺在他笔下,“试试再写。”
万一薛侑写出来的字也不好看,岂不是又浪费一张宣纸。
一张宣纸要三文钱,岁心得洗多少衣服才能买回来一张,她可舍不得就这样写坏了。
薛侑看着笔下小的可怜的地方。
岁心是真不会写字,也不懂得字落笔之后讲究一个工整,一个字占了三个大格,留给他下笔的地方就更加少了。
可他却什么都没说,重新落笔。
岁心有些惊奇的看着他笔走游龙,她猜薛侑一定会写字,却没想到他字写的那么好。
私塾里的老先生,恐怕都没他厉害。
一笔落尽,薛侑收了笔,示意岁心过来看。
“阿有,你的字真好看。”少女眼瞳亮晶晶,像是珍宝,看向薛侑的眼神里满是钦佩。
随即,她把桌上摆着的宣纸尽数推到他面前,可怜兮兮道:“那既如此,你可否替我把这些文章一并誊抄。”
“你放心,得来的银钱我跟你平分,我二你八,足足有这个数呢,”岁心夸张的比划了一个手势,“六十个铜钱!”
“你不是也要回奉山老家吗,”她叹了口气,为他出谋划策,“等拿到了这笔钱,应该也够你回乡的盘缠了。”
这是她第三次提到回奉山老家。
薛侑垂下眸子,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笔杆。
“你很想我离开吗?”
“我当然不想你离开。”岁心抬头看天,院子中有一棵大树。
春去秋来的时候,总有鸟儿在上面做窝。
他们这冬日北风寒峭,鸟类是要飞到南方去过冬的。每一年那些鸟儿都会趁冬季来临之前飞去南方,在开春时候赶回来。
飞的再远,这也是它们的家。
“你说你是来投靠薛家的表亲,如今薛家倒了,你自然也是要回自己家去的。”
岁心说不出自己心里现在是什么想法,但也不太好受。
她只当是两人相处久了,难免有些舍不得。
“我不回去。”
少年的声音极清极淡,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坚持。
“再说了,”薛侑抬眸,有些奇怪的看她一眼,“你都说我是来投靠薛家的,如今薛家倒了,我自然更不可能回去,难道我还要回去被族亲取笑吗?”
好像是这个理。
算了算了,别看薛侑平常默不作声,可说起话来,道理一套是一套,她根本说不过他。
他会写字,还能帮着赚钱,只要他不提离开,自己往后便也不提了。
这样,他是不是可以留在自己身边久一点。
岁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了。
“阿有,”她歪着脑袋在盛夏的春景中,微微红了脸颊,“你能不能教我写字啊。”
就算有一天他走了,她也能学会写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