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苏的王屋山之行并不顺利,虽然已经将天坛神道的六千一百级台阶打扫完毕。可是除了得到感谢若干外,清虚宫中的门人并没有引领他见到清虚真人的面。
清虚真人的师父西城真人毕生只收了这么一个徒弟,从开始便带着他在后山单独修行,接着又四海云游,两年后回到王屋山便传了位。之后清虚真人又闭关了九年。执掌仙位后又总不在山上,事实上对于这个刚刚继任的清虚宫主人,就连本门的人见他的次数也不是太多。
“真人出门云游了。”
对于慕名前来的普通访客,这是标准通用的说辞。
清虚宫并不像一般的仙宫那样门庭森严,反而经常有许多凡间的名士慕名前来。至于原因,看到大殿外层层叠叠的表文以及发给自己的号牌,再结合王屋山门户开放的事实,云苏想,自己此行大概的确是见不到清虚真人的面了。
木质的号牌上刻着“天,第一百零一号”。
以东岳的习惯,凡间的诉求大多是通过神庙来传达,像这样直接投递到宫门口的,还真是前所未见。几十个小童负责收发号牌,他们约莫十岁上下。听闻清虚真人就职时神霄赐予金童玉女各三百,想不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给自己发放的是天字号牌,这清虚宫中人明显是看出了自己的身份,却还是要无差别的按照规矩来排队。看着自己队列前长案上成摞的长卷,再看看旁边长案上小山样的竹简木牍,他既觉得新奇可又觉得似乎不合体统。
这清虚真人主编人间善恶籍录,本该效仿雷霆都司,以法理匡正天下。不想竟把自己这三十六洞天之首当做修仙门派来经营,云苏在清虚宫前停留还不到一个时辰,已经看到了四个三四岁、五六岁不等的凡人孩童,均是一身弟子服饰,据说这些都是清虚真人登位这两三年以来收的门人。
民间有修仙求道者,一概讲求机缘,若有神人真仙下降接引,便有踏入仙门的机会。若不得良师真典,只怕穷尽一生之力不过是通晓事理、寿命延长而已。更有修炼不得法者,或堕入邪道遭受天谴,或修无所得、徒耗心力。得到指引后能有所成者,首先要经由天台山进行德业考校,之后再根据品级进行递送或者分派。
看这清虚真人的作为,与玄逸上仙有些相似之处,但却是统统招入自家门下,而且全部都是民间孤儿。联想到近几年黄河改道民生困苦,此举,与其说是充实仙派,更多的恐怕还是济世之心吧。
初登仙位,首要任务本该是与众仙家维系良好的关系,最起码也该与天枢院众前辈讨教一二。可他却大行善业,似乎并不怎么愿意与仙界来往,反而喜欢在民间行走,与凡人亲近。这便是神所不屑,仙所无法摒弃的人性,只不过这位前辈做的更加直接和明显。
也是奇人
“这一程是无功而返,收到消息后,我们便立即赶来缑山。在去端木家之前,蒙慕不知何故先行离开。我本该直接去寻你,可突然发觉缑山有异动,前往查看时,在山腰处发现了明珠。”
“……”想听的内容竟然如此简略,此刻不太关心的事却说了半天,道静不由得产生疑问,“这王屋山之事是否还另有玄机?”
云苏坦然一笑道:“没有。”
呃……“难么你详尽描述的用意是……”
看着道静小心翼翼的样子,云苏抑制不住的嘴角上翘,揶揄道:“若不以此为诱饵,怎能引你听我说出这许多话?只怕以你的性子,得到答案后便会立刻转身离去吧。”
对于这种说法,道静竟然无言以对,想来想去只觉得汗颜。如果说这三界中最了解自己的是师尊,那么排第二的便是云苏。道静其实并不觉得听他说这些经历是多余,想想自己本该先问问他此行的进展,不想一有新状况发生便被牵扯了全部的注意力。这也是难改的毛病,知道云苏不会在意这些小节,道静也不多做解释。心想反正云苏是大哥,说不得多包容体谅些吧。
明珠被发现的经过虽然出人意料的简单,可是缑山上的情况道静却是一无所知,难怪云苏开口便要问他是否真正去过缑山。
道静也不知道,只记得之前是带了门人,同蛟龙一起出发。从再次遇到蛟龙到现在,自己还没有时间询问当时的情况,这一回去便要问个清楚。
明珠是师尊的侍女,按照归属来说,是天台山的门人。为什么会出现在缑山?是来寻找自己的?莫非金庭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会,道静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说起明珠的地位与和松倒有些类似,和松通常都是正式场合出现在仪仗随行队伍中,在师尊身边的作用更偏重于仪式性,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极少被单独分派任务。同样的,明珠作为侍女很少能有出门的机会,更不要提走这么远的路了。
还是那个问题,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缑山?按照自己得到的信息,师尊曾在不久前与魔尊发生大战。天台山上无仙籍者都被派出来寻找自己,那么当时仙籍在册的和岳与和松肯定在场,会不会明珠也跟了出来?
等等,若说起当时的经过,那么现在自己身边正有一个直接参与者。
想到这里,道静当即就准备告辞。
云苏一看,果然,这雷厉风行的性子还是依旧,他不得不伸手拦住他,破天荒的主动放低姿态,温柔又好笑的道:“怎么一见我便要躲?难道往日我对你太严厉了?”
要这么说呢也不是不可以,道静腹诽,嘴上却道:“你不要多想,我是急着回去问一些缑山的事情,现下青阳国一事没有头绪,说不定能从这里找到些线索。”
青阳国,这个古国此前云苏没有特别留心过,只知道曾在雪野一带建城。关于黑衣人的种种情况,自己已经大致了解过,也认可他们是青阳国后裔的这种说法。
只是……
他眉头微蹙,有些严肃的说道:“纵然这些人为祸作乱,到底还是民间流寇,多半是意图扰乱民心、污损君威,人君失德,会发生这种事也是天道使然。你我身为仙家,本就不该插手干预,这你该清楚!”
这一点,道静的确是没有想过,不过他也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济世救民并不拘于何种手段,只不过大部分仙家并不愿意亲力亲为罢了。仙规是仙规,天条是天条,天台山是天台山,自己做这些事也不算什么。
见道静不说话,云苏索性开诚布公,直言道:“听闻因为之前被掳走,再回山时上仙对你不是很满意。现在你终于能够放开手脚,便索性要做一番大事给他看看。是吗?”
“知我者谓我心忧,云苏你既然明白,就应该支持我,不是吗?”
“……”
赶回端木家时夜已深,鹿箭却还没有睡。她自己不好意思的笑说下午睡的太多了,山羊来陪自己说了一会话已经困的打瞌睡了,自己还毫无睡意。如果你不来,我还打算去看看蒙慕呢。
那家伙?道静突然想起,是有一下午没见着了,也不知道受伤了没有。
虽然这样想,却还是半真半假的劝道:“我知道你被他救了很感动,可是这么晚了人家可能已经会周公去了,哪有空见你啊”
“诶?”鹿箭准备下床的脚又收了回来,认真的问道:“周公是谁?你认识吗?”
道静失笑,解释道跟你开个玩笑,我的意思是他可能已经休息了,明天再见吧。
想起自己的疑惑,他正色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在缑山上见到师尊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啊?鹿箭呆了呆,“你问这个干什么呀?”
自然是有我的用处了,道静不想把明珠的事情告知于她,明日云苏便要将明珠送回天台山,此刻黑衣人之事疑团重重,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因此解释道:“师尊与魔尊大战,我被化蛇所抓,这两件事乃是天台山与魔界的对立。可后来出现了黑衣人,他们几次三番想要取我性命,又是为什么?我自问并不曾与凡间之人交恶,即便是杀了我,对于他们来说又有何好处?况且结合他们近几次的行动与我了解到的一些情况看来,他们有极强的行动力,规模不小。这样的组织不可能像民间传言那样‘但取人命,不问是非’。”
如果你无法理解一个人的行为,并不能说明他是盲目的,那只不过是你还没有了解到他的真实意图。
道静的心里隐隐感觉到,这许多的事情之间牵扯着一条藏在暗中的线,虽然有不同的表象,但无一例外是指向一个目的:天台山,准确的说,是师尊玄逸上仙!
“所以,师尊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实鹿箭当时所见的首先是魔尊,然后是玄逸,最后是明珠,至于魔尊与一个粉衣女子的交谈,至今她还是听不懂。当时也并没有真正的见到明珠与魔尊同时出现在眼前,所以不能断言明珠的好坏。自己对于她的判断,全部都是基于玄逸哥哥的做法。可想到道静的封印,蒙慕说这既是伤害,同时也不失为一种保护,那么当时玄逸哥哥的真正意图是什么?
她尽力回想,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道静,对方听完后也是难以理解。
这明珠与魔尊,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
可是如果非要细想的话,师尊本来与魔尊可以说的上是故交,天台山的众多亲随也不乏有魔界出身者。当年魔界开始作乱人间,自己还在襁褓之中,哪里能知道什么。可是如果没有这件事,想必现在这两个人依然可以保持着朋友的关系吧。
鹿箭说的很清楚,可是自己听的不明白。魔尊所说师尊在仙界并不自由,这话岂不是本末倒置?既然得到天赐机缘能够长生,那么接下来的的使命便是维护天道,哪里还有为自己而活的狭隘自由?想要自由自在的掌控人生,便潇洒在人间过一世也就足够,还用得着修仙吗?
这魔尊当真愚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