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偿扬再回到金庭,已是斜阳漫天。
古真殿外仍有些许仙官在等候,从那一个个既焦灼又无奈的神情可以看出来,他们已经从清晨一直站到了现在。
重量级的仙官被留在了最后,然而伯夷却不在其中。
端木偿扬目不斜视的从他们身边走过,甚至连门口守卫的金紫烟都视而不见,径直推门进入殿内。
原来伯夷正在向他的新上司汇报工作,见有人走进来,他的话语暂停。发现是端木偿扬后,很快想起昨日傍晚他的威胁之语,不由得看向南岳神君。
南岳神君显然有些不满徒儿的无礼,然而当着新下属,又不免要给自己人三分颜面。虽然心里不悦,对于端木偿扬的行礼问安,他还是微笑以对。
端木偿扬坐到堂下书案旁,执笔开始替师父作着记录。他的神情坦然,就好似是分内之事一般。
随着他的到来,南岳神君敏锐的察觉到伯夷的话语谨慎了很多。心知多谈无益,草草的鼓励两句便放他走了,并吩咐今日的述职到此为止。
原本南岳神君是安排端木偿扬旁听,可他竟无故离山,且一去就是一整天。不仅如此,还没有半点犯错的悔过之意。
放在以往这定是要训诫一番,然而南岳神君看着他心里忽然起了疑虑,便安坐如常,等待他自己交待。
就这样静默了许久,端木偿扬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向着南岳神君道:“师父,徒儿听说并且亲眼证实了一件大事。”
“哦?”南岳神君的脑中瞬间判断出几种可能。伯夷进殿最初就赶紧解释,乌药一事乃是受小民蒙蔽,与任何人无关。
三平道之乱已然过去有些时候了,现在再提起,若非无心,便是另有隐情。对于此事,南岳神君没有多言。然而此刻,他想端木偿扬最有可能的就是要提一下这件事。
这么一想,他倒是有些期待端木偿扬接下来的话了。
然而端木偿扬带给他的却是个明了且震撼的消息:沃野王宫遭屠杀,蜃族覆灭!
“蜃族?”南岳神君思量片刻,却是一笑,自言自语道:“这族名倒有些深意。”
“师父明鉴。”端木偿扬站起身行礼道:“蜃族居于沃野王庭之中,自封皇族。但他们拥立的君王却并非出自本族。此人卑贱,不为师父所知。然而徒儿微时却与之打过交道。”
他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道:“此人乃是蒙氏遗孤,名为蒙慕。曾为堂庭之山黑衣死士的一员。但在黑衣人之流被诛灭后,他却能免罪,且与道静交情不错。”
然而这不是他要表达的重点,他见师父未表态,赶紧继续道:“蜃族覆灭之后,蒙慕已然投靠魔界,其原因便是玄逸上仙。”
比起全族覆灭的惨案来说,显然玄逸的名号更加吸引南岳神君的注意力。他略抬了抬手,示意端木偿扬快快道来。
“启禀师尊,有传言说杀害蜃族的元凶便是玄逸上仙。而且徒儿遍寻王宫,于无数尸骸中发现了其随从和松的尸首。”
“和松?”南岳神君有些诧异,众所周知,和松已经死在了堂庭之山。此时为何又会现身沃野?
就在师父对这个传言的真实性感到质疑的时候,端木偿扬一激灵也反应了过来。
没错,和松已经死去许久了。为了隐瞒私自返家的事实,他特地与东海上仙通了信,得到了这些消息。而且他也的确亲自去沃野查看,王宫无一活口,蒙慕不知所踪。
可和松是怎么回事,东海仙人却是没说。端木偿扬当时被王宫的惨象所震慑,顾不上去想其它。现在被南岳神君一问,登时哑口无言。
可他的沉默放在南岳神君眼里却是另一种解读。
玄逸上仙有回生的法宝亦有长养生气的仙力,当道静在堂庭之山与黑衣人周旋之时,玄逸上仙临时出关以参加仙会为名前去照拂,说不定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亲自救了自己的下属。
“他竟如此不把死生循环放在眼里吗?”南岳神君不认同的摇头,心道:“平日里发宏愿德化万民,到了他自己这里便……”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他转念一想,觉得有必要让徒弟收回心思放在正途上。
“只是传言而已,和松的尸首做不得证据。”
端木偿扬却是断断不肯依,极力劝南岳神君上报此事。首先玄逸上仙此举触犯清律,理应重裁。再者此事可以证明他没有死,只有让他失去了上仙的地位,金庭才会完全属于师父。
也就是属于自己。
当然,这后边的话他留在了心里。
如今玄逸上仙私自离位不归,弃金庭于不顾,实非主神所为。若是他在这个节骨眼上遭到参奏,仙位的确岌岌可危。不过这并不是意味着捏造罪名陷害他是正义之举,南岳神君想让端木偿扬明白的就是这一点。
事有可为,有不可为。
不过可惜,端木偿扬没有领会他师父的意图。他认为:既然玄逸上仙不回金庭,那必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只要细心的查找,便能够找到他的错处。
并且师父也需要这样的证据,以便一举弹劾玄逸上仙。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告退而出,踌躇满志的谋划着他的大计。
想要找证据,就必需找到目击者。据东海仙人所言,当时魔界妖主讙大人便在场,是他亲眼目睹并出手击杀了和松。
入夜,端木偿扬悄悄离开金庭,在天湖之畔拿出了魔界新主穷奇赐予他的令钥。有了这把蛇骨钥匙,便能在任何地方召唤出化蛇之门,从而进入魔界。
随着凄厉的咒语念诵声,妖气纵横的黑色石门缓缓出现在隐桥的石碑旁。可就在他即将进入的那一刻,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
他心里“咯噔”一下,猛然转回头,冷汗冒了出来。
是金紫烟。
说来也巧,就在他与夜班负责守卫的师兄弟交接完毕后。南岳神君却把他叫了去,让他来天湖之畔取一杯湖水。
手里捧着白玉杯的金紫烟刚一到达,被眼前这凛冽的妖风惊到了。
“端木师弟,你,你这是做什么?”
端木偿扬心道:我也想给你个合理的理由,我想不出来啊。然而他知道,此刻必须要淡定。当着金紫烟的面不能露出一点马脚,否则一切都完了。他微微一笑,高深莫测的道:“是师父交待我去办一件事,你就不用管了。”
金紫烟虽然疑惑,然而还是和气的应了一声,还不忘嘱咐他多加小心。
端木偿扬当即收回了钥匙,和金紫烟有一搭没一搭的攀谈几句。
“端木师弟,昨夜并非是我有意阻挠。乃是师父有令,不许任何人前去打扰。不知你当时是否有要事,还希望没有耽误啊。”
“不会不会。”端木偿扬憨厚一笑,解释道:“就是想去给师父请个安,没什么要紧事。”
其实这便是金紫烟想要的最好的回答,刚才的客气瞬间变成了惯有的疏离,淡淡道:“那便好。”
端木偿扬貌似和气的陪着笑脸,一直到他远远的离去,藏在背后的手心里已经满是冷汗。
“好险。”
魔界他曾经去过一次,以为这一次便是轻车熟路。然而当他的脚步再次踏入无尽之海布满冰碴的岸边时,才真正的见识到,什么叫做魔界。
朱厌一族妖主战死,化蛇一族的妖主虽然归来可也是重伤。在无尽之海上升起了两个小岛般的祭坛,一边哀悼亡魂,另一边祈福祷告。
漆黑的海面上,视线所及唯有无数苍白的面孔,好似凭空悬浮一般。妖风遍地,魔气纵横,无数的寒焰腾起又熄灭。一瞬间映出的,便是上百名剥皮抽骨的人牲。
哀嚎和着鬼哭,掺在妖魔的狞笑声中,拧成一条腐肉般腥臭的绳索,一圈一圈死死的缠紧每一个旁观者的心。
端木偿扬吓得几乎尿裤子,好在这一刻他要找的人及时把他带离这恐怖的海岸。
议事厅中已然新添了石像,是朱厌。看见了石像,端木偿扬才知道原来这个断头鬼长着一副老好人的忠厚面孔。在朱厌的石像旁,另有一尊膳庸的石像,不过还是素白的石胎。膳庸虽然活着回来了,可一直未醒,只待他死,这具石胎便能漆上颜色了。
讙认为,他能从金虹连山的手底下逃出来已经是奇迹,死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从石像上移开视线,端木偿扬望着空荡的骷髅宝座,疑问道:“魔尊如何了?”
对于这个问题,讙没有正面回答他,反而问道:“听闻你将沃野之事禀报给了南岳神君,他怎么说?”
说起此事,便是端木偿扬今日前来的目的。他拧着眉,沉声道:“玄逸上仙实力雄厚,若想一举搬到他,必需有确凿的证据。”
“你们仙界的官司,本座可不会出面指正,这些事不正是你该做的吗?”
“没错,”端木偿扬连忙点头,接着问道:“当道静从堂庭之山归来时,便已宣称和松被害身亡。可是为何他会出现在沃野的王宫……”
心里忽然一动,他直直的看着讙道:“和松当真是与玄逸上仙在一起的吗?”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纠结于这种问题?”讙这一声低喝吓得端木偿扬不轻,他只得和缓了些颜色,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你不需要关心沃野的真相,你只要依着东海仙人的安排行事,定能让玄逸上仙百口莫辩!”(未完待续)